沙蓝和卡卡两人一同走出了巷道，向人群的方向走去。
  “这是啥啊？有啥用吗？”
  “一个玩具风车，没什么用。”
  “风车？这种发电技术不是在气候剧变的时候被淘汰了吗？”
  沙蓝上下翻看着这个做工简陋的玩具风车，不时拨弄一下叶片，风车就开始旋转起来。
  “不是用来发电的，这是用来玩的。”
  用来玩的？
  卡卡以为自己听错了。
  用来玩的东西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不必在意这个，我们……”沙蓝正想说继续任务，一个声音突如其来地传入两人的耳朵里。
  “这是我的东西，还给我！”
  沙蓝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他看到了一张气鼓鼓的小脸。
  这孩子穿着精致的小裙子，微鬈的头发束在脑后，鬓边还戴着一个金色发饰，打扮得像一个洋娃娃。
  沙蓝愣在了原地，不由地看向了手中的那个风车。
  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举着风车在阳光下奔跑的画面也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飞舞在严冬之中的蝴蝶，盛开在枯萎之地的鲜花。
  她身后不远的示威人群，即使大多数是商人，大抵也没什么心思为一个孩子的装束下这么大的功夫，这就让她实在是无法不突出。
  看到她，卡卡看到的是联盟纪内诞生的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沙蓝看到的，是一个充满了希望与未来，而没有纷争与战火的光辉世界。是的，这孩子就仿佛生活在那样的世界一样。
  沙蓝悄悄摆脱了卡卡拉住他的手，走上前去，微微低下了身子。
  “这是你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呢？”
  孩子水灵灵的眼睛眨动了两下，沙蓝在明亮的眼睛之中看到了自己的镜影。
  “维蒂塔。大哥哥你笑得好难看。”
  难看？的确是这样呢。
  那个镜影之中的笑容分明那么苦涩。
  沙蓝很快又恢复了难看的笑容：“难看就难看吧，这是我在巷子里捡到的，既然是你的，那就还给你。”
  维蒂塔接过了风车，用袖口在风车上来回擦拭，直到上面的灰尘完全被拂去，并重新露出金属光泽。
  终于让自己满意之后，维蒂塔将风车拥进了怀里，仿佛拥抱着某个幸福的梦一般。
  三人就在这沉默的气氛之中伫立了片刻。
  当维蒂塔回过神，继续翻看她的宝物，不一时眉头就挤到一起：“已经坏了，好多东西脱落了。”
  这个风车，现在也就是勉强能转。
  毕竟它本身是金属制品，能转起来已经是个奇迹，肯定不会像塑料制品那么结实。
  “这个是你做的？”沙蓝随口问道。
  维蒂塔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斜了沙蓝一眼。
  “是啊，怎么了？”
  这孩子的语气明显流露出一种“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意思。
  看看女孩的穿着，沙蓝便大致明白了情况。
  “啊，别误会，我也喜欢做这些东西呢。”沙蓝抚了抚孩子的头。
  “你也喜欢？”
  维蒂塔的眼神瞬间就变了，那大概是一个流落异地的旅人突然找到了一个来自自己家乡的同伴的眼神。
  沙蓝一时竟感到那期待与惊喜的眼神有些沉重，只能再次肯定地点头。
  “太好了！终于有人和我喜欢一样的东西了！”
  维蒂塔扑上来抱住了沙蓝的腰，仿佛找到什么宝物一般用脸颊蹭了蹭。
  在这个世界，居然有人能对玩具制作感兴趣，沙蓝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对于他来说，只是不可思议而已，对于别人来说，大概就是一种不知世态疾苦的无知吧。
  这个年纪的她能手制出这样的风车，已经是个天才，若是老炎那个研究狂人看到此景，恐怕要惊呼这是暴殄天物。
  然而，天才并非生来就要为天下大事与世界至理服务。也有这样一些天才，为人类瑰丽无比的艺术世界中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现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里，有这样的追求就像在做一个美好而又危险的梦。
  沙蓝突然感到，自己这个为实现他人而生的人，也应该要让这样的人梦想成真。
  为了让这个小女孩的梦继续做下去，沙蓝觉得自己还能借助那些百无一用的机械理论知识客串一下。
  卡卡在一边咬牙切齿。
  她没想到沙蓝这么容易就解除了小女孩的防备。
  这个家伙分明就是满嘴跑火车胡说八道，然而自己又插不上什么话，只能站在沙蓝的身边尽力保持着笑脸。
  她也想抱抱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啊！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一阵凉意，沙蓝干咳了两声，蹲下了身子，双手搭在维蒂塔的肩上。
  “如果你愿意相信哥哥的话，哥哥现在就可以帮你修好这个东西。”
  “相信相信！”维蒂塔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我叫沙蓝，旁边的这位叫卡卡。”
  “沙蓝？好随便的名字哦。”
  沙蓝被吐槽，而卡卡惨遭忽略。
  无心伤人果然比有心伤人来得更狠。
  卡卡心中叫苦，这才刚认识没几分钟他就被叫上哥哥了，自己则沦为透明人。
  这个家伙不是经常被评价不近人情吗？他拐卖儿童倒是有一套。
  “是啊，没有维蒂塔的名字好听哦！”
  沙蓝和蔼地抚了抚维蒂塔的头发，便接过了她手中的玩具风车，从背包里取下了随身工具箱。
  用这个工具箱他连战术机都能做出来，修好一个风车自然不在话下。
  沙蓝拿出了刚刚从老炎那里得来的材料，迅速而干脆地对风车进行修补，分明已经相当熟悉风车的构造了。
  “来，你看这个地方，这里可以用一点黏着剂，就不那么容易脱落了。”
  沙蓝一边修复风车，一边指出维蒂塔制作上的一些小瑕疵。
  维蒂塔眼睛都在放光，小手不停地搓着，仿佛已经忍不住回去改造她的小玩具了。
  几分钟之后，玩具风车已经完全修复，而维蒂塔正一脸崇拜地看着沙蓝。至于卡卡，现在她正在不断尝试用眼神将诱拐犯处决。
  “哥哥你好厉害啊！咦？”
  维蒂塔接过沙蓝递回来的风车时，两个人影突然从游行人群中窜了出来。
  沙蓝立刻判断两人是冲着维蒂塔扑过来的，他们的身上肯定存在一些危险的东西。
  卡卡正考虑带上孩子离开，没想到沙蓝已经出刀，迎面对上了这两个人。
  “你干什么？！”
  卡卡不希望这个孩子见刀见血，然而沙蓝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他轻易地避过了敌人的攻击，用刀背迎向敌人。
  仅仅几招，敌人就被撂倒了。
  看来被安排刺杀一个孩子这种任务的家伙，都是没什么本事可以随意舍弃的角色。沙蓝如此想到。
  卡卡的目光几欲杀人，沙蓝使了眼色才让她安静了下来。
  “哇！原来哥哥还会用武器啊！我也想学！”
  看到武斗的场面，维蒂塔不仅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异常兴奋地拉住了沙蓝的衣角。
  卡卡的脸色当时就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孩子会想要学习使用武器？
  沙蓝抬起了一只手拦住了她，她方才再次冷静了下来。
  沙蓝蹲下来与维蒂塔目光相平。
  “维蒂塔也想要保护他人的力量吗？”沙蓝注视着维蒂塔的眼睛说。
  “想！超级想！”
  沙蓝的注视持续了约莫半分钟，再度露出了笑容。
  “不用学哦，你本来就有保护他人的力量，你看。”
  沙蓝拿过风车，将一个微型刀片安装在其中一个叶片之内，而后，他又设置了一个简易触发装置。
  然后，只要按动按钮，这个创造快乐与美好的风车就可以成为一个制造痛苦与死亡的武器。
  将一个玩具改装成简单的武器是非常容易的，但是将一个武器改装成玩具极其困难。会做玩具的人，必定是会制作武器的。
  “如果需要保护别人的时候，就按这个按钮。”沙蓝递还风车时如此说道。
  维蒂塔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她试着按下了按钮之后，刀片骤然从叶片的内部伸出，寒光乍现。
  “危险！”
  卡卡就要出手夺下风车，却被沙蓝再次拦住。
  还好，维蒂塔至少也是个工匠能手，并未被小机关伤到。
  沙蓝向卡卡投去了一个眼神。
  虽然已经几度被沙蓝的行为刺激，但是卡卡还是相信了这个眼神，没有继续动作。
  当然，事后必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家伙的。
  感受到身后的冷意，沙蓝捏了把汗，至少还是尽力憋住了笑容。
  “只是很简单的装置而已，对于维蒂塔来说超级简单吧？”
  维蒂塔控制不住兴奋的情绪，把那个按钮按了又按，还作势挥舞了几次暗刀。
  维蒂塔脸上焕发奇异的光彩，抱住了沙蓝的手臂：“太好了！最喜欢沙蓝哥哥了！”
  沙蓝摸了摸维蒂塔的头，面向了卡卡：“我们先把她送回家，如何？”
  数次欲爆发但是被沙蓝强行阻止的卡卡，此时非常想找沙蓝要一个解释。然而，这必须在维蒂塔不在场的情况下。
  “不！我不要回家！”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宣言，维蒂塔一下子攥紧了沙蓝的袖口。
  “放心，我们还会来找维蒂塔玩的哦。”
  安抚了一阵之后，维蒂塔才终于答应回家。
  两人按照维蒂塔的指示找到了一个别致的小院，门口站着两个健壮的警卫。
  看到带着维蒂塔的两人，礼貌问候之后就伸出手来迎维蒂塔回去。
  这应该就是这个孩子的住处了。教会区境内，而且距离升降梯出口并不远。
  然而，到了这个地方维蒂塔却非常不情愿进去，死死拽住沙蓝的一支手。
  沙蓝的目光在两个警卫身上依次扫过，确认警卫是善意的。
  警卫有些为难地请求：“先生，能否请您说服小姐呢？”
  粘着沙蓝并且要到了十天之后来找她一起玩的承诺，维蒂塔才终于同意进门，之后仍然是一步三回头，不停地挥舞着那个风车。
  沙蓝一直目送着维蒂塔的身影消失，才转身同卡卡离开。
  两人送维蒂塔回家后，卡卡终于无法忍耐自己的愤怒，直接就上前揪住了沙蓝的衣领。
  “你为什么要教那个孩子做武器？！”
  沙蓝挥了挥双手：“她需要保护人的力量，那就给她啊！”
  “歪理！她这个年纪怎么分得清谁是敌人？！”
  “唉，你小看她了。提及想要保护她人时，她的眼神很坚定。”
  听到此言，卡卡有所同感。她也没想到那个瞬间自己认为生活得无忧无虑的孩子，竟然那么渴望保护他人的力量。
  “而且，制作玩具与保护他人并不矛盾。我只是略微中和了一下，就实现她两个愿望，一举多得啊！”
  “说得好听，我看你就是被她盯着感觉无法拒绝而已。”
  “呃，确实也有点，感觉不想让她失望啊！”沙蓝有些摸了摸后脑勺。
  卡卡虽然这么讽刺沙蓝，实际上要是维蒂塔求的那个人是她，她大概也没法拒绝……
  “我认为，她或许过去因为自己的虚弱失去了什么人。那样，我就更不应该拒绝她了。”
  这个世道下，失去过什么重要之人重要之物根本就是世态常情，但是，却少有人能在那之后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
  听闻沙蓝的话，卡卡放开了他的领口。
  “那是个天才啊！玩具的制作工艺在协约战争前就已经失传了，那个风车完全是她自主设计制作的。”
  “确实，协约战争之前各国忙于备战，几乎运用了所有的生产力。不过，你怎么就相信那是她亲手做的？”
  “任何机械造物，只要我完全看明白了构造，基本就能对制作者有一个模糊的印象了。如果制作者这时就站在我面前，我就能立刻认出来。”
  沙蓝的解释看上去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不过，卡卡没想到的是沙蓝居然会对这个孩子这么留意。
  他之前完全是一幅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模样。
  不过，沙蓝的解释也算是让自己满意了。换作是自己，应该无法在这件事上像沙蓝处理得那么好。
  “行了，我明白了。现在我们可以回去继续执行我们的任务了吧？”
  “任务？任务我们已经做完了啊！”沙蓝不解。
  “什么意思？”
  “刚才你不是看过那个风车吗？”
  “抱歉，我对风车没法提起什么兴趣。”
  “好吧，我明白了。那个风车上有一个铭文，是手工艺人惯用的署名方式。”
  “原来如此，你看到那个风车上有维蒂塔的名字，所以又问了那个孩子名字来比对吗？”
  沙蓝摇了摇头，故作得意地摆摆手：“我看到维蒂塔的时候就已经肯定是她做的了，用不着比对。”
  “再继续卖关子，你大概会后悔。”卡卡脸上的笑意似乎有些邪恶。
  沙蓝果然坚持不住，立刻就招了。
  “那个风车上署了全名，维蒂塔·乔安娜。”
  “乔安娜？！”卡卡失声喊出。
  那个商会的代理会长，名字是夕·乔安娜。
  “大概乔安娜家族本身是个女系家族吧。不论如何，刚刚我关注了示威人群的反应和维蒂塔的住所，确认了她就是那个代理会长的女儿。”
  “那，即便如此，这和商会的抗议活动有什么关系？”
  “维蒂塔身上的衣物是早已无法交易获取的东西，只能寻找裁缝订制。能费这么大功夫来为女儿订制一套衣服，这女儿对她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卡卡不禁打了个寒战：“你，你刚刚是不是想过绑架维蒂塔来勒索那个乔安娜。”
  “别把我想得那么坏。不过，之前那两个袭击维蒂塔的人说不定是教会的人。”
  “那就奇怪了。如果我是乔安娜本人，肯定为了安全怎么也要把那个孩子关在房间里。她明知进行抗议活动时会引发动乱，还敢放那个孩子出来吗？”
  “是的，她当然也会这么想，但可惜她做不到。”
  “为什么？”
  沙蓝有些神秘地一笑：“锁住一个天才是极难的，何况那孩子还是精通机械工艺的天才。不过，在我观察了示威人群之后，确认那里面有她安排的保护维蒂塔的人手。”
  卡卡略有所悟：“看到女儿带回去那么危险的东西，她肯定会询问情况，然后就会大致猜到我们是什么人。”
  “是啊，我们还出手保护了她女儿，趁机提升一波好感，让她明白我们不想武力解决此事。”沙蓝打了一个哈欠。
  “可是这样就会让她放弃抗议行动吗？”
  沙蓝竖起一根手指：“你忘了吗？她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如果抗议活动遭遇武装镇压，那她就亏大了。”
  “原来，她一直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放弃抗议维持现状，另一个就是依仗自己是食物供应商有恃无恐，继续组织抗议。”
  “但是现在武装人员已经派出，证明教会根本不在意她的依仗，她自然会放弃这条路。”
  “原来，而且你还让她女儿带回去一件武器……你太坏心眼了。不过她就甘于维持现状这么等下去吗？”
  沙蓝没有回应，只是微笑着看着卡卡。
  疑惑了半天，卡卡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如此，你还给她安排了另一条路。在向女儿问清楚情况后，她必然会想到利用女儿的这层关系来拉拢你。”
  “不愧是卡卡，轻易就看穿了我的计划。”
  “你，你这个魔鬼！”
  卡卡没想到就在刚刚那么短的时间内她面前的这个家伙有这么多的考虑。
  难怪这家伙近来总是走神，现在不知道他脑海里已经有多少个阴谋了！
  “你少来了！你才是幕后主使者好吧？也不知道是谁反复跟我强调幕后资助者的重要性的。”
  “你……”卡卡一时噎住。
  这家伙，为什么偏偏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就如此欠揍！
  他和夏严那个工作狂待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有这么贱的发言！
  “我没说错啊！你之前那席话本来就有诱导我找乔安娜作为资助者的打算吧。诶？你干嘛把刀拿出来？”
  一声惨叫淹没在了嘈杂而喧闹的机械之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