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心迹之辩
作者:
笑人岑寂 更新:2021-09-30 10:20 字数:3812
昏暗的厅堂内,村长一个人坐在朝东的椅子上,眉头紧锁。祭祀已经结束,但是他却心情难以平复,他需要等一个人,一个可以给他带来希望的人。
“哆~哆哆~”房门想起一长两短的敲门声,村长像是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三步并两步地朝门口走去。
“哆哆,哆~”敲门声复又变成了两短一长。
村长激动地打开门,声音有些颤抖,问道, “怎么样!?”
来者是一名头带斗笠的男子,面部用黑巾围住,复又回头看了看,确认四周没有人,便进了屋子。
村长的眼睛从始至终便再也没有离开过那人手中的竹篮。
男子扯掉用于蒙面的黑巾,正是白天那名带头的村民,朝村长笑了笑,一手摘掉了斗笠,欣慰地笑道,“成了。”
缓缓褪去遮盖用的红布条,只见襁褓中的婴孩睁着眼,嘟着小嘴,好奇地看着两人。
“哦~”村长一激动,跪坐在地,颤抖着双手,抚住竹篮,生怕里头的婴孩从眼前消失。
“也不知那两妖怪今天着了什么魔,竟把孩子拿了又放下。我待他们走后便将这娃带来了。”村民解释道。
“原本以为今天又要被那人魔抢去,还好还好,幸得我儿命不该绝…命不该绝啊...”村长老泪纵横地说道。
这时,村长夫人从侧厅走了出来,看了看竹篮,道,“老爷,可是带回了元婴?”
“正是,夫人啊,兆儿他怎么样了?”看见夫人,村长关切地问道。
“刚喝下汤药,已经睡下了。”女人如实答道,眼睛却不住地往竹篮看去,某一瞬间,与应循一对视,却又迅速将目光移开,面色也慌张起来。
心道,‘这不似婴孩的眼神啊!’
一旁的村长仍旧一副激动不已的样子,哪看得见这般细节,笑着对女人说道,“那便幸苦夫人将兆儿唤醒,待这边处理完,一会儿便可给他进药。”
“是,老爷。”说完,女人便迅速地朝堂后退去。
村长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伸出右手,示意道“把刀拿来,我要亲自给兆儿取药引!”
“吱呀一声”村长院落的后门被轻轻打开,村长夫人背着包袱从里头走出,又轻手轻脚地将门阖上。
转过身,却见一名少年大晚上的,虽然没有下雨,却撑着一把伞,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后面还跟着两名美丽女子。
王恕漫不经心地摇着风来扇,道,“村长夫人真是好兴致,这么晚了,是要去哪里啊?”
“啊!~”“呃!”屋内传来村长和另一名男子的惨叫,村长夫人听到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地求饶道,“大侠饶命,放过我吧,可怜可怜我!我只是被他们逼的...”
“你很聪明,竟然只是和应循对了一眼,便已知事情败露。”王恕语气忽然冰冷下来,“可惜聪明用错了地方,竟做出这般灭绝人性,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应循变回了十七岁的模样,身上随意披了件破布,只身走在雨里,右手牵着一根两只粗的麻绳,拖着已经不省人事的村长和那位村民缓缓走了出来。
恰好一道天雷闪过,只见应循表情阴沉得可怕,似龙吟虎咆。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下了起来,泼在应循身上,冬末春初的雨未寒冷彻骨,应循却恍若未觉,只是站在那里,与这世道格格不入。
刚才他在襁褓内,听着身后的这两位罪犯毫无防范地将自己的罪行全盘托出:
这位老来得子的村长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生了个生患怪疾的儿子,寻便名医均未能治愈。
万念俱灰之时,他夫人也不知从哪里听来,说用小孩的心脏做引,便可治好他儿子的病。
村长几经踟蹰,最终还是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恰逢几年前,海岸边突然时不时会升起一波又一波令人恐惧魂潮,之后几天会在岸边发现金质的器皿和宝石,于是他便趁机谎称这是海神仙灵。
几番运作后,让村民们以为只要将孩子祭祀给那根本不存在的海神,便会给一村人带来富贵与安宁。
久而久之,鬼迷心窍的村民们,不用经他刻意怂恿便自愿将自己亲身婴儿献出。
之后他便铤而走险趁着魂潮褪去,再将婴孩偷回。
初尝药引,果然有所好转,虽然之后病情每况愈下,夫妇二人也只道是药量不够,多年来未曾断绝,儿子竟也命大活到了现在。
却不料,昨天那个从村外买来的婴孩不知被谁先一步取走了。
便只得再送一个。
……
看见两人拿着不知做过几次案的凶器缓缓朝自己走来,应循心下悲凉。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啊…自他下朝云到现在,为何看到的人心都这么容易向恶啊…
艮山的夔牛族如此,真人村如此,归岛的魂族如此,现在这个渔村还是如此…
【除了刚出生的婴孩,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正义有时会迟到,但从不会缺席】
可是谁又能将【正义】还给那些受害者呢…那可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王恕透过雨伞滑落的雨水看着雨中迷惘的应循,知道他此刻正经历如何的痛苦,苦涩道,“先不用急着生气,事情可能比你想的,还要糟糕和荒谬。”
看了看村长夫人,王恕皮笑肉不笑地笑道,“是吧?夫人。”
王恕地话吓的村长夫人浑身一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说什、什么?我不知道…“
王恕轻蔑地一笑,“那你倒是说说,你房里那些婴孩的枯骨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些致人唠咳的花粉,那细如发丝的银针。“
“啊!这…这…“夫人僵在原地,愣了愣,继而大哭起来,语无伦次道,”大人饶命啊,这老头已经六十多了,我、我什么都不会,他要是一走,我就只剩这张脸了啊…我只剩这张脸了啊…“
看着眼前丑态百出地女子,王恕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轻声地讽刺道,“不啊,你不是一无所有啊...你明明还有颗歹毒的心呐…“
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容颜,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喂下毒药,诱骗丈夫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这里的村民为了钱财,不惜牺牲自己的骨血,宁愿断子绝孙,也要一世荣华富贵。
王恕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些人,而此刻的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这些人到底还是不是人?是否还能说是自己地眷族或者同类?
“怎么?生气了?”应嗣源不知何时来到了二人身后,玄灏清则拎着一个竹篮,里头装着前天那个被带走的婴孩。
王恕呵呵了两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们频繁地用【深渊回响】召出魂潮,挖出了无数金器,那坎水珠可有找到?”
一开始王恕以为【深渊回响】便是那坎水珠,后来第一次见到魂潮,便心生不对。
之后果真发现这些魂族在岸边找了什么,无视从岸边或者海中挖出的无数财报,毫无怜惜地丢在海岸,王恕便猜想,这两人会不会在用魂潮搜寻【坎水珠】?
“你们来干嘛”应循生气地说道。
这两人虽不曾参与进整个事情,却一直漠视近在眼前的恶意,明知自己的行为会招来更多的不幸,仍然如看客一般。
这些年来那些无辜婴孩的死不能说与这两人毫无关系。
“应循。”王恕还算冷静,提醒道。
应嗣源看着王恕的反应,满意道,“嗯…还是有明白人的啊。”
她没有任何义务要去救这些不可救药的人。
没有这位村长夫人,便不会有生祭婴孩的事情;
这些人若是知足常乐,也就不会深陷其中,愈演愈烈。
这个世界的【恶】一直都是潜在的,但是只有你去做了,那才是恶。
王恕看了看竹篮中的婴孩,只见那孩子一只手咬着大拇指,正好也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他,“可你今天却是救了这婴孩。而且我有理由相信,这并不是第一次。”
“那也不过是想救,于是便救了而已。”应嗣源不带感情地说道,一点都不似做作。
王恕一摊手,再无话可说。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
王恕以为,这句话便已经可以用来定义大多数所谓的善恶。
这位村长有一颗拯救自己孩子的心,却不应强求去实现那不切实际的【善念】;贪婪之心人人皆有,但那些村民不应就此放纵自己,让恶念化作了实际的【恶果】。
很多人把握不好心、迹之间的分寸,便造就了这世间的诸般悲剧。
应嗣源却更为苛刻,不但要求心要善,连迹也要是善的,两者缺少其一,那还不如不做。
正如她所说的,“不过是想救,于是便救了而已。”
在应嗣源这里,心和迹是不能脱节的。
一如那位村长,即使救不了自己的孩子,也可以选择尽量给他一段快乐的时光,而不是走上歧途。
“【志功合一】”王恕喃喃自语道,听在应嗣源耳中,便多了几分赞赏。
“姬无初确实教了个好徒弟…正好我也找到了坎水珠”说罢,应嗣源超玄灏清示意,后者吹起海螺。
想象中的魂潮没有出现,而是升腾起白色的水雾,最终凝结成了一块六边形的雪花。
【泠月】未经召唤,自虚空飞出,那块雪花随即缓缓靠近,最终印刻在了【泠月】刀弧上。
“这坎水珠,化作了亿万冰晶藏在了沙砾间,没有这小子的【深渊回响】,唤得百万海底孤魂,还当真不好收集。”应嗣源看了看王恕,接着道,
“即便我将这珠子给了你,我还是要说,做人还是要实际一点,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该强求。
不然变成了村长的模样,小心我会杀了你。”
“前辈此言差矣,做人是要心迹如一,但若这世道混混,便也该登高一呼,泯然众人。
他日若踏上歧途,这项上人头王恕自当双手奉上。”王恕收回【泠月】正色道。
他忽然明白了为何姬无初会将这里安排到倒数第三站,这里有世界最丑陋的恶,以及最严苛的善。
若是一开始就来,是绝对过不了的。
第二天,张雪梅从安稳的睡梦中醒来,生了个懒腰,却仍不愿睁开眼睛。
昨日的小娃子海神应该满意了吧...
这么想着,张雪梅眯着眼来到梳妆台,准备洗漱一番去海边拾取恩赐。
睁开眼,想对镜梳妆一番,愣愣住了。原本镶金的铜镜如今变成了灰白的石头,粗糙而破旧。
“啊!我的...我的...”邻居绝望地大喊着,张雪梅一听,心生一股难言的恐惧,忙不迭地朝自己地金库走去。
一路上,磕磕碰碰,玉砌的茶具被带落在地,碎裂成片,却在转瞬间化成了尘土飘散;撞到的金木迅速枯朽;就连地上的毯子也逐渐暗淡无光,逐渐分解。
张雪梅浑然不觉,急切地赶到金库,颤抖着双手打开一看,瘫坐在地,里头的,她生命的全部,如今已是一片糜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