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令欢:莫问来路问前路
作者:
我心非石 更新:2021-08-30 09:47 字数:4000
地契铺面已是让花见羞(令欢)心中略有些惊愕,最后展开身契,莫不一怔。
不管那王亚牧是使了什么手段威势从花楚娘手里赎了自己,还令其三缄其口、日日里笑盈盈对着自己,浑没有强买强卖的不甘愿,她花见羞但凭着这些东西,便得了自由,大可以卷裹着自己存下的金银珠宝、舍了那地契铺面,去官府里登了户籍,从此便是个良民,再不是贱籍奴隶。
再不用这般委身侍人、受人眼色,更将前程掌在自己手中。
她激动得手略有些抖,一心只想着自由,毫想不起那王亚牧来。
“娘子,你怎么了?”春霖回到花见羞身边,见她捧着一纸文书神游物外。
“没……没什么。”花见羞脸上皆是喜色,声音里似要哭一般,“当家的可在她院里?”
“估摸着,应该在吧。”春霖丈二摸不着头脑。
花见羞忙起了身,匆匆将一应物什锁进了自己的匣中,层层上了锁。
春霖看她如此珍重,倒是不解:“娘子,这都是些什么啊?”
“跟我去当家的院里。”
说着,迫不及待地出了门,走路好似带起了风,直让春霖心里更是纳了闷:一向懒着的娘子,今日里何故换了个人?
穿廊过院,层帘叠幔,来到了花楚娘的荆璞院。
这“荆璞”二字取自窦痒的“荆山璞在终应识,楚国人知不是狂。莫恨伏辕身未老,会将筋力事王良。”其中暗合了她的名字“楚”,又毫无娇矜之态,更有雄心壮志一般。
见羞虽是着急,却也按捺着性子等着外间的粗使丫鬟进去通报,不想那花楚娘却亲自出门迎候:“怎地,你现在终于知道了?”
那花楚娘见她走得脸都泛着些微红、喘着气,便知这尊菩萨知道了赎身的事。
“当家的,这……怎么从未听您说及过此事?”
楚娘爽朗大笑,便拉着她的手进了院子:“来,这外面燥得很,进屋边吃茶边说。”
二人进了院子,春霖跟在后头,心里不知这二人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巧燕和屋子里的丫鬟煎了茶,奉在二人身前的案几上。
“当家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见羞问道。
原来六月里,那王亚牧并不是续了半年的包身钱,而是替见羞赎了身。
“那怎么从未听你提过此事?”
楚娘笑得恰到好处:“我收了他的钱,自然要听他的意思办事了。他嘱我保着密,我怎能跟你开口透露呢?”
见羞原本想问她如何就愿意放了自己去赎身,可一句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无非要么强摁牛头饮水,要么银子使到了位。若是前者,怕是她花楚娘笑不得般自在,若是后者,问了又有什么意思?思来想去,不过是一句多问的话。
“那,他可还有其他的嘱托?”见羞眉眼低垂,努力让自己的声音透着些许平静,只是脸上却涌上来一阵热。
楚娘看惯了欢场,又知见羞向来也是长于待人接物的,素来落落大方,现下却是如此小儿女态,不禁笑了,莞尔不禁又为她叹气:这女人啊,不论经历了什么,见着个“真心”待自己的,难免会生情,但谁能知道这情长几何?又有几分真假呢?
“他只嘱我保密,不透露分毫与你。其他的事,我倒是不知。”楚娘的笑意味深长。
“原是这样。当家的,那我可是想走便走了?”见羞抬头看向她。
楚娘倒是有些愣:“那王公子不是还没来吗?”
“他……他把我的身契给我了,一同给我的,还有泰安坊的铺面和宅子。”见羞思忖了下,决定如实以告。
这些时日来,花楚娘对她倒是不错。她花见羞也观察着,觉得此人倒不似其他的鸨儿假母,为人倒是有几分爽直义气。
这下倒是轮到花楚娘有些惊诧了。
旁边立着的春霖、巧燕脸上亦是怔愕。
楚娘眨了眨眼睛,微微蹙着眉头,重又抬首道:“这倒是新奇得紧。原本这赎身,按着规矩该是告诉你一声的。但我看他对你不错,咱们也算是有母女的情分,这才为你做主答应了下来,寻思着于你也是个好归宿。只是前番里他从未问过你的意思,我也略担心他不过把咱们这样的女子当个物什,别提这心里七上八下了。”
见羞听她说着这番人情,心里不由得一声冷哼:不过是对方银子使得多罢了,何故要来做这样的脸面?奴通买卖。贱籍之身,与牛羊何异?
楚娘继续道:“只是未想到他竟然把这身契让人送来给你。这倒是令我不解了。我花楚娘生在教坊、长在教坊,还从未见过这般做法。”
见羞心里不由得一暖,嘴角一丝笑禁不住浮了上来。
楚娘见她一副羞怯怯的模样,浑似个情窦初开的雏儿,不由得打趣道:“看来他是真心实意待你的。你若是想跟他,便去他置办下的宅子里,”说着她的声音压低了,“若是想走,那便快走,莫等他来了。”
见羞闻言蓦地心中一荡,抬头去看。
楚娘摆了摆手,教丫鬟们去屋外候着。
“这些话,不好教人听了去。你在我院子里待了快3年,说得好听些你平时该当唤我一声母亲,说得难听些我于你也算有救命之恩。当然,我花楚娘不是那样随便施恩的人,从你身上也赚够了,咱们谈不上谁欠谁的。只是这如今,你得了自由身,以后也不用再在我这院子里过活,这走出去,是死是活是好是赖,便都由着你自己一个人了。你是个聪明的,我也不用费着与你攀扯些情分,只是有些话却还是要叮嘱你一二。”
见羞一双眼直盯着花楚娘,心中却是波澜陡起。她想不到楚娘竟然会这般直言,明白了当,毫无半分弯折。
“承当家的大恩大德,见羞才能苟活今日。今日能得您的教诲,实是见羞前世修来的福气。”
楚娘笑了笑,摆摆手,道:“前面我说了,咱们之间谈不上谁对谁有恩、谁又欠着谁,不过是坐在银秤上两头平罢了。我要叮嘱你的,首要便是这王公子。”
“他?”见羞不禁有些疑惑。
楚娘又是那般似笑非笑:“你可知他什么来历?家在何处?又是否婚配?”
“我知他是代州行商,家中已娶了夫人,其他的便不知了。”
楚娘道:“自他花了重金见你开始,我便着人去打听了他。你知怎地?这偌大个邠州城,竟然没几个人识得他。你说他是行商,我也差人问了这邠州的商户,却也没人识得他。”
见羞心头不由得一惊:“这……”
“不单单这样,去年里,有一次已是宵禁,他竟然带着小厮独自离开了。咱们邠州城的宵禁你可是知道的。”
见羞不禁蹙紧了眉,低头沉思起来。
“我说与你这些,是让你自己好好做个决断。咱们身处这花柳之地,难寻个好郎君不假,但又岂能因此而匆匆嫁了?这世上,唯一能倚靠的是自己,你莫要作了其他的痴念,到头来扑了一场空。”
“谢谢当家的提醒。见羞自是会好好斟酌,为自己谋个好出路。”
一席话,楚娘脸上瞬即又是喜笑颜开,唤了巧燕拿了珠宝、春霖的身契赠与见羞,再三推拒后,见羞方才收下离了荆璞院。
待她出了院子,楚娘回身坐下,悠哉地呷了一口茶,只见那高福海却从内室里仅穿着个裤子走了出来,从后面摸在楚娘身上。
“怎地与她说这么多话?”
楚娘道:“你知道什么!这王公子怕是大有来历,她攀上了王公子,或许以后能给我带来诸多便利。我今日一番剖心肠,毫无半分矫饰客套,字字句句都是为着她好,想来日后有事央求,也是托着今日的情分。”
“这好歹她的命还是我们救的呢,这救命之恩难道不该她日后涌泉相报?”
楚娘眼轮一横,轻哼了一声,却是不答话。
心中道:挟恩图报,那是蠢才。再大的恩情,若是对方不承情,又能用得了几次?倒不如这般谦恭,换她一点情分,以后用起来才顺手。
春霖看自己的身契交到了见羞手中,心中豁然开朗,明白以后见羞便是自己真正的主子了。虽然她自小被买了进来,长在这花舍,一时离开心有不舍,但想着这花舍始终是烟柳是非之地,想着以后不再飘摇着过日子,又开心起来。
“娘子,王公子什么时候来接咱们离开?”春霖跟上前问道。
“他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来邠州,否则,不会把东西这样给我。”
“啊?那咱们是在花舍继续等着他来吗?”
“他一向如此有成算,怕是半点由不得我来操心,只需等着他便是。”
果然,两日后,有一乘轿子在外候着。而一旁的则是王亚牧时常带着的随从王兴荣。
“你们家公子呢?”见羞不好答话,便由着春霖来出面。
“我们家公子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回来,他让我来问娘子的打算。若娘子愿意,则跟着去了宅子看看是否满意;若娘子有其他打算,公子自是敬重,之前所奉上之物只当一点心意,此后便不再叨扰。”
“你家公子好生奇怪。我们娘子可是这邠州城数得着的都知,岂能容他这般一乘软轿就偷摸摸接进府了?这说出去,怕是要教人笑死。”
“公子情非得已,还望都知体谅。”
“情非得已?你倒是说出个一二来。”
“这……日后公子回来,自会当面与娘子细说。我家公子对你家娘子的心意,非比他人,苍天厚土见了,也是要感动的。你且将这封信递给你家娘子,一切便有分说。”
春霖心头倒是有些恼了,气呼呼接过信,进了院子。见羞看了看信,脸上倒是又羞又红。
“娘子,咱们就这么跟着他去了宅子吗?咱们这花舍里,还没谁几个有头脸的娘子是这样走的呢。”
“那些不重要,这些个铺面地契都在我的名下,这难道不比那些面子实在?你想想往日里,咱们出去,他都不事声张,更是低调简从,如今想来,怕是有些个因果。咱们又何苦为着这些个虚面而去勉强呢?这过日子,还是里子比较重要。”
“我看啊,娘子你是跌在他的花言蜜语里了,所以才由得他这样糟践。”春霖嘟着嘴道。
见羞只是笑笑,却不见一丝恼。
不多久,二人便收拾好,又去拜别了当家的,方才上了轿子,直奔着泰安坊而去。
见羞掀着帘子往外瞧着,心中几分欢喜,又有几分忐忑。
心想:那王公子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行事这般教人捉摸不透。看着他出手阔绰,可是又低调得很。花楚娘那般查探他的身份,却还是没个分明。自己此去跟了他,也不知会是个什么光景。若他三两天厌弃了自己,怎么办?这宅子、铺面虽然在自己名下,可他要夺回去,怕是也容易。
想到这儿,见羞的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继而又想:我看他倒不像是个绝情绝义之人。这半年里,他待我却也是极好的。巧鸿说去年那王公子便常常在大堂看我,待我露过面,便走了。既是这般深情,怕是不会那样苛待我吧?毕竟,于我,若是现下不离开这烟柳之地,以后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碰上个他这样的郎君。
她心头还是有些担心:若我拿着身契走了,自己去置个小院子铺面,也不是不能。只是这世道,怎会容得我一个妇人独身在外撑着场面?怕是招徕觊觎的登徒子。思来想去,他王公子还算得一条好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