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风至
作者:
夜语生潮 更新:2021-08-29 19:06 字数:2409
年关最后一日,天气似要回暖,在这短短数夜之间,一扫先前凛冽之意。那明亮和煦的光亮拂在人身上,带着些许温度,时间稍久竟能让人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不由自主就让人解开几颗,系在胸前那格外臃肿的棉袄盘扣。
扇风纳凉,绿影绰约。春风送暖,对饮屠苏。
北城门前,一十四辆囚车在这闹市之中穿行而过,街道两侧人潮涌动,纷纷驻足围观。
那押送官得到上头示意,与闹市将这队伍脚步放缓,一时间果蔬鸡子,口水咒骂朝囚犯们蜂拥而来。
其中,一架囚车上边,衣衫褴褛的犯人勉强抬起头来,揭开沾满蛋清的灰发。露出一张消瘦的脸庞,此人神情憔悴双目无神,却是那杜生辉无疑!
不知是哪位下手没个轻重的愣头小子,在那街角寻了半边手掌大小的瓦砾藏在袖中,见杜生辉的囚车驶过,直接顺着杜生辉的面门招呼而来。
“啪!”瓦砾砸在面颊上边,当即是头破血流,细小的渣滓刺进额角,鲜红的血液顺着腮帮流至胸前。
杜生辉勉强张开干裂的嘴巴,就看有一根近乎发丝粗细的线条套住舌根,顺着两边嘴角一直伸到脑后,根本不能发声,只能呜咽几下,显得格外狼狈。
浸过鱼鳔油的麻线水火不侵,且柔韧性极佳,经由专人研搓成发丝粗细的程度,在脑后相错挽结,在捆到腰身反扣双手。
牵一发动全身,丝线勒入皮肉,收紧舌根绳索,专治犯人口无遮拦,斩首之时身体失禁。
此等刁钻之物,自然出自活阎王杨怀蔚之手,甚至杨怀蔚为这件得意之作取名为“难言”。
难言?是开口难言,还是说难言清白?
又或者说是二者皆有?
在伤口刺痛的杜生辉,孔洞的眼眸之中恢复几分神色,小心翼翼的转动脖子,扬起一角会发,看着街道两侧无止境的冷嘲热讽,诅咒谩骂,那深陷的眼眶之中,有重新泛起一丝黯淡的光亮,意味不明。
囚车一路前行,终在菜市口停住,监斩使与押送管做过交接,重新坐在看台主位之上,抬头看了看天空,时辰未到。
祥徽二十四年之间,除却史官未曾记载于书的那一晚之外,南安城中几乎再无刀剑血光。
这架沉重的囚车,在法场之前像一位沉默寡言的挚友,虽是一语不发,却能给人莫名的安全感,杜生辉自嘲一笑,为官数十载,无一日不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反倒是在这临时之际,困于囚车却觉得格外心安踏实。
当今圣上以杀夺权,这是一个不能言明的事实,而就是这样一位皇帝,却肯在执掌朝堂间,愿意放下手中那执掌天下生杀大权的利器,继而端坐高堂手捧圣贤书。
大黎王朝距今已有三百四十余年,共经历君主近二十位,其中不乏文成武德中兴之主,但光凭岳正仪的这份魄力与取舍,便足以位列前三甲。
南安城二十余年不见刀兵,今日菜市口却要一连斩首十四位朝廷官员,视线所及之处,万人空巷,无数好事者从四面八方齐至于此,负责维持法场秩序的士兵,面对如潮水一般涌来的人墙,也是有些捉襟见肘。
杜生辉轻咦一声,那又是什么原因,让当今圣上在二十多年之后,再次举起手中屠刀?
坊间有传闻称,岳正仪戍守冀州之时,曾与李察儿育有一子,只可惜南蛮战事紧急,战况更是瞬息万变,这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疏于调理,不足一月便夭折于马背之上。
长子夭折李察儿一度伤心欲绝,哪怕日后做了那母仪天下的端容皇后,也是每月按时进补红丸,绝不生育。
一直到祥徽六年,李察儿这才重新孕得一子,而此子正式当今头顶亲王官衔,在东宫任一虚职的长皇子岳忠仁。
可怜后宫三千佳丽,在这六年之间,无一人胆敢怀上龙种,白白糟践了这如花年华。
而十一皇子岳忠义乃是当今圣上与懿妃杜篌所诞龙种,刚年满周岁。
此子虽无头衔加持,母亲亦不是那后宫之首,但任谁都不敢小觑,这体内流着半数杜氏血脉的小皇子。
岳正仪对李察儿的宠溺可见一斑,爱屋及乌对与岳忠仁想必会更加袒护偏向,可问题的关键在于,杜生辉他昔日的顶头上司杜衡会如何选择。
究竟是顺应圣上之意,拥岳忠仁做太子。
还是说权衡利弊,携满朝文武一齐施压,举荐自己外孙岳忠义为储?
忽然,杜生辉放下心中执念,整个人心态变得格外轻松,嘴角泛起一丝调笑,我现已是必死之人,何故还要操这门子闲心?这等难题还是让那些官老爷们头疼去吧!
时值正午,大日形若车轮高悬于空,相传在这个时候,天地之间阳气最盛,那斩于刀下的鬼魂无阴气慰藉,在这烈日之下根本无所遁形,不消一时三刻便落得那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脱的下场!
菜市口法场前,已是人山人海,维持秩序的士兵更是增调了数批之多,众人翘首以盼,就看那监斩使一招手,让那麾下士兵爬上轮毂解开枷锁,像是托着一条死狗般,将十四位犯人,押送到法场之上。
监斩使拿出刑部与大理寺共同开据的判决书,草草摘读一遍以正视听,抬头一看天空时辰以至,从那签筒之中抽出一支黑红相间的签令,丢至前堂冷声喝到:“时辰到,开斩!”
半人高的木桩遍体鳞伤,满是交错刀痕,缝隙之中淤积的血液早已发黑凝固,与那木头纹理黏在一起,不分彼此。
被按倒在木桩上的杜生辉,一颗灰白相间的脑袋在众人视线之中颤动不停,膀大腰圆的刽子手,拿油彩抹了了个大花脸遮住五官,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而那一袭红衣格外扎眼。
一碗烈酒,半数入肚,剩下半碗喂了这寒光闪闪的三环钢刀。
刽子手长吸一口气积于腹中,稍微向前迈出半步,双手持刀一声大喝,就看那天空之中划过一道亮光。
看客之中,有一不知天高的孩童。正聚精会神的看向法场,连那裹着糖衣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都忘了吃。
突然,一把大手从天而降遮住他的眼睛,孩童受惊几番挣扎之下,签子上边的糖葫芦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咕噜噜滚个不停。
身侧那多事之人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孩子怎么能看如此血腥的场面?”
待那大手抬起之时,行刑场面已然结束。
“我看不看管你这个大善人什么事儿?”孩童恼怒不已抬头,恶狠狠看向那多事之人。
孩童一把扔掉手中的冰糖葫芦扬长而去:“真他娘的晦气!”
周遭闲人乐呵呵看向那傻子一般的多事之人,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只见那人鼻梁上边架着一墨色石头镜,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五根干枯的指节似在空中掠过,随即双手拢入袖中,似乎很是失望的摇了摇头,随即挤开人墙很快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