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止风停，校场之中不见半点风雪，可那凛冽寒意，却是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沸沸扬扬刮骨彻体。
  看台之上，案情一下子陷入僵局，分列两旁的官员议论纷纷，皆是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意味。
  颇为恼怒的余回庸，深深剜了一眼，被衙役从雪地之中拖起来的杜生辉，手捉惊堂木往那桌案之上使劲一拍：“肃静！”
  堂中群臣再无喧哗，余回庸两颗眼睛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直接略过左右陪审，在吏部尚书杜衡身上停留几分，这才缓缓开口道：“诸位大人对杜生辉的口供意下如何？”
  收敛情绪的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肚明的事情，却还要装作一副不清楚的模样，好不难捱。
  脚下炭盆吞吐火蛇，却并无先前暖意。
  最终，一位名曰何仲元的工部官员站起身来，朝身边诸位同僚，主审官拱手示意，这才缓缓开口。
  何仲元已至不惑之年，可若是放在这群把持朝政，年事已高的同僚官员当中，依旧算得上是一年轻后生。
  至于头上那顶乌纱帽，乃是工部实权之位左仆射，况且私下更是被同僚称做，那未来工部尚书的不二人选，用一句前途无量来形容此人都不为过。
  在这夹层密室之中，岳正仪将何仲元言语，一字不差听入耳中，虎目之中精光闪烁不断。
  礼部官员焦渭文见有人肯挑起这个开头，虽年事已高满头华发，可也是不甘落人身后，看了一眼那跪在堂下，瑟瑟发抖的一名至交好友，待何仲元落座之后赶忙站起身来。
  可还没张嘴说上几句，就落得下乘，就连那一直不动声色的岳正伦，都不免眉毛紧皱，心中嘀咕一声：“茅坑旁边打滚儿，一心找死？”
  就听那焦渭文说道：“何大人所言甚是，此案嫌犯共计一十四人，不能因为杜生辉一个人的口供，就可以判定其余一十三人亦是有罪！”
  “这一点老朽赞同。”
  焦渭文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但老朽想说的是，此案疑点重重，杜大人身陷囹圄之际，却绕开了刑部，直接被收押在大理寺天牢之中。”顿了顿这才说道：“而大理寺寺卿杨怀蔚在这京师之中风评如何，想必诸位大人早就了然于心。”
  话锋一转直接对准杨怀蔚与林昊二人：“那我现在就想问上一问！”
  “这杜生辉在今天甘愿认罪伏法，是不是你这活阎王杨怀蔚严刑拷打之后的结果。”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至于什么劳什子神仙丸，还不是你这钦天监正林昊一句话的事情？”
  “若真是那样，那我今天就要当着文武百官，诸位大臣的面，告你们二人一个相互包庇，意图残害朝中同僚之罪！”
  还未等林昊开口，就听那坐在左判官位置上边的杨怀蔚云淡风轻的说道：“焦大人说我审讯喜好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可有证据？”
  焦渭文亦是针锋相对：“试问活阎王之名，京城之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杨怀蔚幽幽道：“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如焦大人入我大理寺天牢之中感受一番，再下结论如何？”
  “巧言善辩。”焦渭文一把山羊胡气的直戳胸口：“你敢！”
  杨怀蔚一拍桌案厉声问道：“我就问你这老贼敢不敢入我大理寺天牢？”
  余回庸面露愠色，拿起惊堂木再是一拍：“都给我闭嘴，庭审之中不得喧哗！”
  沉吟片刻这才说道：“就按何大人所说之言，为其余一十三位嫌犯抽血化验！”
  而化验过程，则是由由大理寺与刑部双方各派一位官员，割破手指取走血液，而后双方检查结果进行汇总比对，直接这一十三位神丸案牵连官员，有无服用神仙丸做出判断。
  炭盆当中的火焰逐渐缩小熄灭，衬托寒意越发剔骨难耐，坐在椅子上边官员忍不住缩了缩自己手脚，哈了一口热气。
  可那校场之中的两位官员，却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神色紧张鼻翼渗出汗水，将那得来的结果一一核对，记录在案。
  呈上堂前的两份资料，吸引无数双眼睛汇聚于此，余回庸接过档案仔细核对，试图发现双方在结果上边产生偏差，可时隔颇久这才缓缓抬起头来，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已是苍白一片。
  杨怀蔚抽走套钩，朝手指吹了口气，面露得意之色，将那惊堂木往余回庸的手边拨弄几下，言语调笑道：“尚书大人还不宣判结果？”
  余回庸回过头来，死死盯住杨怀蔚那张犹如死人面皮的脸庞，突然反应过来。
  大理寺一直都是杨怀蔚的地盘，自己虽然安插人手保护诸位同僚，可一日三餐饮食起居，能钻的空子实在太多，这才会有而今一十三位同僚体内，皆有神仙丸毒素的迹象！
  他这条过江龙，还是没能压的住杨怀蔚这条地头蛇！
  而这一场较量早就有了胜负结果，只不过是他一直没有发现而已。
  蓦然，余回庸想起杨怀蔚不久之前说过的那句话：“拭目以待！”心中咯噔一跳，不安之意越发浓郁，最终充斥全身！
  最终，在杨怀蔚的催促之下，余回庸魂不守舍起草好的判决结果，开口之间声音颤抖道：“以杜生辉为首的一十四位官员，服用神仙丸一事证据确凿毋庸置疑。”
  “现本官宣布，按我大黎律例，堂下一十四位官员以宣传异教学说，自身糜烂堕落为罪，剥夺官位，择日斩首示众，凡直系亲属一律打成民籍，三代之内拒不录用！”
  杨怀蔚劈手夺过判决结果，将大理寺卿的官印盖在判决结果上边，以示正统威严：“余大人，该你们刑部了！”
  余回庸神情激动，五指颤动间几乎握不住手中官印，粗重的呼吸在鼻翼间喷出道道白气，汇入那寒风之中，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杨怀蔚：“你，你好狠的手段！”
  视线掠过惊慌失措的群臣，再次落到吏部尚书杜衡身上，就看那杜衡拄着拐杖，一颗花白的脑袋垂在胸前，似是睡着一般，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余回庸颤颤巍巍，将刑部官印拓在判决结果上边，声音颤抖道：“刑部，刑部与大理寺判决一致。”
  大理寺、刑部双方拓印，钦天监做见证之用亦是拓印其上，日后能够翻案的可能微乎其微。
  密室之中，岳正仪紧了紧肩头狐裘大衣，走至前堂，百官下跪。
  岳正仪视线随即校场之中那些被冻到脸色发青，口中呜咽挣扎不已的官员：“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头发散乱如同疯子一般的杜生辉，向前膝行几步，声音却是格外平静，看着高台之上的岳正仪说道：“臣等有罪，甘愿以死报陛下浩荡皇恩！”
  杜生辉浑浊的眼睛之中满是泪水：“只求陛下宅心仁厚，今臣等一死血流成河，望能平天子之怒！”
  “罪臣代剩下的同僚先给皇上磕头了！”杜生辉背缚双手，勉强弯下腰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之上一片乌青：“尤其是代那些不甚听话的旧臣们，恳请陛下能够开恩，我等知错了。”
  “只求陛下，能够给他们一条活路，不要赶尽杀绝，给他们一条能够安享晚年的活路，好不好？”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分列两旁的官员难得真情流露，一抹哀恸溢于言表。
  唇寒齿亡，杜生辉等人落得此等下场，他们也不愿意见到，只不过想要在这朝堂之上急流勇退苦海回头，可能吗？
  不可能！
  而岳正仪就会因此而收手吗？
  不会！
  岳正仪深吸一口气，望着那天际茫茫一片苍白，似要与这天地融为一体，心若坚冰冷声道：“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