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内。
  “老板，真的没有空房间了吗？”却凰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实在是没有了，姑娘，近日城中来了许多人，你瞧，外面那些人都是。”说着，他指了指在一楼吃饭的客人。
  却凰看着不远去喧闹不停的客人，几乎都是江湖装扮，手边放着各式兵器。心下想到：难道果然如那人所说城中之人皆是奔着赤珠而来？
  思索间，已是出了客栈门口。
  跑遍了大半玿城，如今也只剩下城东的那家客栈没有去过了。
  抱着一点希望，却凰穿过长街，终于看到对面客栈那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银匾，却也看到了匾额下站着的那个紫衣男子。
  今日，一进城，她就借口自己来玿城探亲，果断的和他告辞，去寻客栈，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正犹豫要不要上前。
  只见那个紫衣男子，倏而眼睛一亮，挥着手向却凰喊到：“黄雀姑娘，这里，这里。”
  无奈之下，她只好走近，问道“若玄公子也是来住宿的，可是住了进去？”
  “没有，客栈昨日就已满了。”他摇了摇头，脸上却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俨然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看出她的心情不甚好，他聪明的没有问她怎会在这里，而是四下看了看。
  此时正是响午，日头正毒，明晃晃的阳光直直的透过云层斜射下来，热得连地上的狗都懒得动，只趴在阴凉处，耷拉着脑袋，眼睛眯若一条缝。
  因此，街上行人较少，只有几个衣着艳丽的女子撑着一炳油纸伞，袅娜而行，在她们身后跟着几个婢女，臂上跨着篮子。
  顺着他的目光，却凰自然也看到了这几位艳美的女子，她们走路妖娆至极，脸上笑若灿花。
  “想不想住个宽敞舒适的房间？”他忽然道。
  “我还要去探亲，哪有时间……”
  “那个地方晚上非常热闹，还有美景看，探亲迟些也不要紧的。”
  ……
  ……
  跟随在若玄身后，她一路穿过街道，拐入一条巷子里，最后停在了一面青砖墙外，旁边开着一扇朱色小门。向内望去，可看见红楼飞檐，高树矗立，静谧中偶有鸟鸣蝉唱之声响起。
  如此好的地方，可她心头却隐约泛起不好的预感。
  当他表示，要从此墙进入时。
  却凰不禁反问道“怎么不走正门？”
  “当然是……正门太远了，不如这里近。”他的眼神飘了一瞬，迟疑道。
  不待她再说话，他已后退几步，借用巧力，衣衫扬起间，翻上了墙头。立在墙上，他回过头对她眨了眨那双似会摄魂夺魄的眼睛，示意她跟上。然后转身跃入了墙内。
  却凰虽有疑虑，却也不是半途而废之人。随即，也像若玄那般，轻踏墙面，翻入了院内。
  “扑棱”一声，一只白鸽自院中阁楼前的高树荫里飞离，却是穿过棱窗进了阁楼。
  须臾，便有轻柔的声音隔着浓荫飘来“既是来客，便进来吧。”
  听声音的来向，再看身旁之人无丝毫惊讶之色，她便咽下了到嘴边的询问。
  “走吧”丢下一句话，他已率先向阁楼走去。
  这座锦楼应是在后院，只有二层。从雕花木门进入，便可看到通向顶层的朱漆楼梯。
  跨入门内，却凰便感到一阵凉意浸身，一扫之前的闷热，不禁让人精神一阵。
  正当此时，一个粉衣女婢自楼梯下来，看到他们，也不惊讶，只走近说道“姑娘在楼上等候二位，请随我来。”
  楼上是一片空旷的的地方，用绣牡丹的屏风遮挡，其后应摆有桌椅，而后便是看到楼两端的几个房间。
  映入眼帘的是微扬的薄纱，却是多层纱幔自梁上垂下，一个身影在其后若隐若现。
  “若玄公子，别来无恙啊”帘后女子在他们踏入的一刻，突然发声。
  “席烟，还是如此美貌。
  鸣声若有意
  楔子
  今生，你我隔了百般纠葛，万千仇恨。
  来世，只愿相逢于桃林，从此共韶华。
  邺城
  宽阔的街道旁一间雅致的茶馆，内罗堂满座，临江窗边，斜倚着一粉衣少女。
  她肤白似雪，粉黛朱唇，一双水眸透着些灵动，此时正笑盈盈的看着旁边的雪衣男子。
  他正举起茶杯微抿几口，如玉的面上无一丝被人盯着的羞恼。
  在她看来，这人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些温和舒朗之气，这是别人身上不曾见到的。难怪会让自己身为武林盟主的爹都那般礼遇。
  “天辰派的萧门主又创了一套独门剑法，据闻，威力无穷。”
  “是啊，不知和先门主萧凌的流华剑法相比，谁更胜一筹？”
  “唉！可惜萧凌门主十年前被人暗杀，无从得知了。”
  舍内之人谈起十年前之事皆叹惋不已。唯有雪衣男子眼底冷芒一闪而过，脸色冷然，丢给小二一两银子，转向门外疾行而去。
  “哎——鸣绝，等等我啊”粉衣少女顿时一脸焦急的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爹爹说：有才之人都有自己独特的脾性。果然不假，他听说书都可以无故生气，无怪乎有人说神医多怪癖，庸人自扰之。
  叶玖奔至府门，终于追上了鸣绝，他素手背后，乌发只用一根檀木簪规规矩矩的绾着，其余散在腰间，颇有几分清雅脱俗的气质。
  她跟在他身后，转过莲花池塘，直走进青石小路尽头的一座整齐庄重的大堂内。
  “爹爹”白衣女子如一只乳燕归巢般扑入堂上锦衣男子的怀中。他鬓边微霜，嘴角含笑，下颌的短须更显的和善，全然不似江湖中盛传的那般威武霸气。
  “这几日打扰叶盟主和叶小姐了。谷中传信，鸣绝就此拜别盟主。”鸣绝微微拱手。
  身为神医谷的徒弟，鸣绝习得一身医术。医理较之其师傅还胜一筹。
  两年前出谷游历，几日前行至邺城受邀于盟主府，而叶玖身为盟主千金自然义不容辞的接待客人。
  “既然这样，我也不便挽留，只是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走也不迟。”叶远天颔首道。
  “那就多谢盟主了”他淡声道。
  “你这小丫头，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和鸣绝谈完话的叶远天注意到了身侧的叶玖。
  一向叽叽喳喳时常嚷着要去闯荡江湖的人，今日竟然如此的沉默。
  “爹爹”叶玖忽然摇了摇他的袖子撒娇，灵动的水眸却闪过一丝狡黠。
  而鸣绝含笑的看着眼前这其乐融融的景象，
  眼睛一如既往的幽深。
  8
  武林大会召开，江湖中又是一番明争暗夺，死了不少人，流了不少血，盟主之位最终被天辰派的新任门主萧峰夺走，自此统领武林。
  萧峰是十年前为大义战死的前任门主萧腾的弟弟，据说，先门主战死后，他的夫人得知消息后，也殉情了，而唯一的儿子却不知所踪。
  这些都是叶玖在一次昏迷后醒来时，鸣绝告诉她的。
  她郁积于心，难以开怀，加之要处理丧礼之事，虽有鸣绝帮忙，却还是疲劳过度，最终晕厥。
  彼时他正在熬着一碗补药，随后温柔的一口一口喂她喝下。这药是他亲自开的方子，她的身子虚弱，要好好的补一补才行。药不苦，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香味。
  她脸色惨白笑着打趣道“药是苦的，毒才无味，这该不会是毒药吧。”
  “怕你嫌苦，特意加了甘草”他温声说道。
  她只当他是怕她嫌苦，遂笑笑就饮尽了药。
  叶玖这一病却再未好起来。
  暮秋将至，叶玖终于在头不是那么昏沉时，撑着身子，走到窗边看到了院中的那棵桃树，这是她和鸣绝一起栽的。那时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
  “咳咳”叶玖正轻咳时，一个银白披风落至身上。
  “小心着凉”鸣绝自身后小心的拥着她。
  “无事，整日睡着，身子都散了。”叶玖摇摇头，抬眸看向他。“我想去爹的院子里看看。”
  也许是为了逃避，自那日叶远天死在那个屋中，叶玖就不曾踏进过。
  “我陪你去”鸣绝小心的扶着叶玖向枫院走去。
  枫院是叶远天生前居住的院子，因院中有一棵枫树而得此院名。鸣绝吩付下人，只许每日把院子落叶扫尽即可，不可进屋，乱了屋中叶远天的旧物。
  推开屋门，尘土扬起，桌椅落了灰。叶玖拂开鸣绝，极缓极缓的小心踏进屋里。
  “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叶玖沙哑带着鼻音的声音忽然传来。
  鸣绝盯着那个愈发单薄的身影，眼底意味不明，转身走到了院中枫树下，枫叶旋转起舞，落了肩头。
  “嘭——”一拳敲打在树干上，枫叶似朝霞般泼洒下来。
  叶玖穿过堂屋，走进卧室。她眸中泪意莹莹，脑海中过往一切纷至沓来，摸着藏青色的锦被，晶莹的泪珠似掉了线的珍珠般滑落，洇湿了衣襟。
  “爹，我不相信你会猝死，你的身体一向健康？怎会猝死呢？”叶玖哽咽难语。
  室内空寂无声，唯有窗外寒风疾起，枫叶作响。
  下人只知这日叶玖和鸣绝在枫院呆了大半日，却不知是一人在室内，一人在室外。
  自此之后，叶玖心情更加抑郁，病情又加重了。鸣绝常常整宿的陪伴。城中之人皆说叶玖命好，嫁了个好夫婿。叶玖听后，也只是惨白着脸笑了笑。
  一日，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恹恹欲睡。感觉到鸣绝拍去身上飘落的薄雪，进入内室坐在床前，替她轻轻的掖了掖被子。
  “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你不能死。”鸣绝的眼神晦暗，轻轻的笑了。抬起叶玖的纤纤玉手在唇边吻了一下。
  “鸣绝”无力绵软的声音传来，是叶玖出声了，她看着他的俊秀的略显疲惫的面容道：“我大概看不到桃花开了？”
  鸣绝心下一抽，柔声安慰道：“怎么会呢，待我回一趟神医谷取来无叶花，你的病很快就好了”
  听了他的话，叶玖的眸色更黯淡了。
  原来，神医谷还有无叶花，传说无叶花有奇效，世人也只是在古书上看到过。
  可惜，她的病，再也好不了了，也不会好了。
  鸣绝冒着大雪，回神医谷，取来了无叶花，却还是没用，也只是让叶玖多撑些时候罢了。
  鸣绝有些不解，明明无叶花可解世上一切剧毒，为何会解不开叶玖神上次的落泉之毒呢，明明落泉只是一种慢性毒药。
  自这日起他便开始没日没夜的查找医书，寻找解毒医治之法。
  烛台里的蜡烛静静燃着，好似她这一生也像此蜡一样耗尽了力气。
  她忽然起身，踉跄的向前走几步，对着门外哀戚道“爹，女儿为你报仇了，你看见了吗，女儿为你报仇了。”
  回应她的只有满室的冷寂。
  一口辛甜涌上，她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跌在地上，她终于报仇了，他死了，连她的心一起死了。
  原来，在这场以报仇为名的博弈中，他失了心，失去了性命，而她失去了爹爹，失去了他，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早在做粥前，她就吃了毒药，量不多，却足以杀死人，更何况她本身就中了毒。
  痛意渐渐漫上心脏时，她抽搐挣扎着转过身艰难的爬到他身边，躺了下来，颤抖着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只是装作不知而已。
  那日枫院之行，得知真相后，她已猜到自己的病迟迟不好，肯定是他下了药。
  那时，她想他不仅害死了爹爹，又给自己下药，他该是恨自己的，而她也已心伤成疾，想一死百了，就把解药倒掉了。
  可看到他每日为解药之事愁眉不展，一日日的消瘦，她又开始动摇了，他也许是喜欢自己的。
  转瞬间，她又想起了爹爹，他害死了爹爹，凶手就在眼前，可她下不了手，只能让自己的心在折磨之中苦苦挣扎。
  终于，她忍不住决定下毒了，她知道他医术高明，定会识穿，这样她就可以安心的死去，不必再受内心的煎熬。
  可她却没想到世上竟有两株无叶花，而他却宁死也不为自己解毒，而是留给了自己。
  可是她一人在世上，太孤单，也太痛苦了，她没办法承受没有他的世界。无叶花，用不着，也不想用了。
  叶玖闭上了双眸，感受着手中传来的冰冷，意识已在消散。
  今生，你我隔了百般纠葛，万千仇恨；
  来世，只愿相逢于桃林，从此共韶华。
  烛台里最后一滴蜡泪流尽，黑暗袭来，一室寂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