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里森教授宣布无期限雪藏阿瑞斯之时，教会上下无不震撼。
  「他是『阿瑞斯』的时候，没有过往的记忆，没有情感和现实之间的联系，那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当时，哈里森和尼克是这样说的，「在关闭他的『阿瑞斯程序』时，我见过他作为一个人类的状态——有魅力、聪慧、敏锐、坚毅。这让我反思当时把他从死亡中救回来的真正意义——而那绝对不只是为了创造一个冰冷的机器。」
  尼克记得他在哈里森宣布之后的当天，偷偷潜入了「众神计划实验室」，阿瑞斯被单独放置在一个实验舱内，隔着半透明的舱门，尼克可以看到阿瑞斯一丝不挂躺在舱内的影子。
  阿瑞斯在大多时间，都是像现在一般，置于休眠状态，安安静静地躺在密闭的舱内，舱门关闭后，高浓度的麻醉气体会让阿瑞斯进入高效且充足的睡眠。
  旁边的电脑上存着阿瑞斯执行秘密任务的视频资料——尼克已经看过了无数遍。但他还是不自禁点开了视频，希望在所有资料被毁掉之前，再看一眼那曾经威风八面的战神。
  尼克看着电脑上的影像，既感动，又伤心，不自禁流下了眼泪。
  这时他看到了舱门开启程序。那程序标题是「舱门开启——阿瑞斯」，安安静静地摆在电脑桌面上，在尼克的角度看来，那程序无时无刻不在勾引着尼克去点击。
  他四下看了看，实验室空空荡荡，没有人——只有阿瑞斯隔着半透明的舱门看着他。
  麻醉气体停止喷入，喷气装置发出一中类似于叹气般的声音。随后是极细微极高频率的齿轮转动声。
  「咔」的一声，舱门打开，向侧方滑去。
  完美的身体一丝不挂展示在尼克的眼前，他感觉心脏停跳了一般，自己的胸口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产生了令人兴奋的压迫感。
  阿瑞斯睁开眼睛的时候，尼克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尼克知道自己确实差点死掉，因为阿瑞斯有着世界上最严密最高级的防御网络系统，他对任何不正常的情况会自动进行评估，并做出相应的反应。
  评估后，阿瑞斯打断了尼克的下颌骨和锁骨，并用武器刺穿了尼克的左肺。
  如果不是哈里森及时赶到，尼克便已经死了。
  尼克摸了摸脸颊，时隔五年，他现在偶尔也会感觉到隐隐作痛。即便如此，他依然深爱着阿瑞斯。
  他接到的任务是利用他的能力找到冷文清，并确保冷文清「暂时」不会死在天启计划之中——直到能获取哈里森邮件内的答案为止。
  尼克对这个任务还算是比较满意，毕竟不需要使用暴力。他讨厌一切形式的暴力和流血，他尤其讨厌这个所谓的「天启计划」——那是屠杀。他难以想象所有人都把这个计划作为人类进步的阶梯。
  然后他偷了一辆汽车，那是一辆大众甲壳虫，纯白色，汽车内外都非常干净，里面还有股清香，他对这辆车极其满意。
  但在医院附近停车时，他就遇到了麻烦。
  麻烦事接踵而至，他虽极不情愿，但不可避免地使用了暴力。
  他只是没想到杀人这么简单。
  待他随着医院的人潮退去后，他开始放松，身上黑褐色的粘液膜迅速淡去，他恢复了自己本来淡棕色的皮肤。
  现在是及时撤退？还是继续完成任务？尼克从没有经历过实战，这种需要临场决断的事情让他感觉到紧张。他来到住院楼前的时候，周围的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就是刚才在门诊大厅内大杀四方的那个人，他想，大不了接着杀吧。
  尼克大体计算一下，在过去的一小时内，他杀掉了 14 个警察，伤了不知道多少。
  这让他觉得恶心，他做出一个厌恶的表情，走进了住院楼。
  冷文清的办公室已被上了锁，这倒是在尼克情理之中。他用力扭了几下门把手，门锁掉了。
  办公室内冷冷清清，看得出已经旷置了些日子，地上很干净，但电脑桌上一片狼藉——从冷文清离开后，没人在这里工作。
  尼克细细嗅着房间内的味道，由于间隔的时间比较长，他所能嗅到的味道既杂乱又微弱。
  他慢慢在房间内踱着步子，走近了书架，坐在椅子上，最后来到衣橱前。
  虽然微弱，但有一个气味渗入到了每个角落，这是一个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频繁出现在这间办公室的人——这是冷文清的味道。
  剩下的事情应该很简单了，尼克可以从这里出发，轻轻松松地溜达几圈，因为只要冷文清出现过的地方，便会有他的气味。
  就像是缉毒犬追寻毒品。也像是鲨鱼寻着血腥味找到自己的猎物。
  但这个气味却让尼克苦笑了一声。他刚才在医院大厅里杀那几个警察的时候，他确定这个气味的主人就在那儿。
  冷文清刚才和自己在一个房间里，希望他没看到自己那么暴力血腥的一面。这样想着，尼克便在走廊中的医护人员奇怪的目光中走出了办公室，走下住院楼。
  远处又传来了警笛的声音，浩浩荡荡。
  「你确定可以吗？」雪莉听到远处的警笛声，看着手术台上的叶霖风，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恨不得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是自己，这样她就不用忍受这种煎熬。
  「他的脑子本就有问题，但不是大问题。」冷文清已经换上了手术衣，拿着叶霖风的磁共振胶片冲着灯光做最后的计划，「也许那个芯片让他脑子里面的信号传导出现了障碍，他的大脑把自己闭锁起来了，我要做的就是把信号通路打通。」他放下片子，心事重重地看着雪莉，「希望能有用——起码这是哈里森教授希望我做的。」
  「需要多久？」
  冷文清拍了拍身边一台红色的机器，「放心吧，我有数据，都存在手术机器人里，这些数据就像是人脑里面的坐标，我只要把叶霖风的脑子和这台机器匹配上，工作就算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工作机器人会自动完成，把这些好东西……」他从手术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放在密封包装袋中的小盒子，轻轻晃了晃，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把这些军用纳米级的钛金芯片植入他脑子里信号缺失的区域，用这些来替代他原本已经被破坏的传导束，传导速度是普通神经组织的 8-12 倍。整个过程十几分钟就能完成。」说着，他做出一个 ok 的手势。
  「军用的？你为什么有军用的设备？」
  「这事儿说起来倒是很有意思。」冷文清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是哈里森教授几年前邮寄给我师父宋远平教授的，说是 nasa 级别的脑电刺激芯片，让我们有兴趣可以试一试，但宋老师从没有用过。现在我想，也许把这些芯片邮寄过来就是他的后备计划——用来应对类似于现在的情况。」
  但雪莉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给你二十分钟。」雪莉用力握了一下叶霖风的手，转身走向手术室门口，「警察来了不少，这里可能会变得很混乱。我来帮你望风，希望能争取点时间。」
  冷文清拍了拍身后噤若寒蝉的护士，笑了笑，「没关系，别害怕，就像以前一样，我们合作完成这个手术。」他做了个深呼吸，朗声道：「好，手术开始。」
  雪莉来到手术室门口，这里看起来还算平静，战斗并没有那般迅速的波及到此处。门口坐着一些等待亲人手术结束的病人家属，都向穿着便服出入手术室的雪莉投来好奇和不满的目光。
  对此她虽对其他病人家属感到抱歉，但形势之下，她没得选择。
  她找到一个空位，坐了下来，便像是其他家属一样，静静等待着亲人从冰冷的手术室出来。「原来就是这种感觉，」雪莉心想，「没想过自己会坐在这样的位置上。」
  四周很平静，警笛的声音成了越来越响的背景音，墙壁上的壁挂电视中无声播放着医院的宣传视频。
  她想，之后怎么办？
  上级的命令非常明确，需要她切断哈里森邮件的传播途径，以保证可能的「国家军事机密」不会流到其他的国家。但现在，非但没有做到，反而帮着冷文清弄明白了邮件其中的一部分技术内容——而冷文清就极可能成为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掌握哈里森技术的人。
  也许这是一件好事，雪莉安慰自己，如果能带着冷文清回到美国，则是双赢之举：既能切断了技术的传播，还能使美国彻底掌握这项技术。
  只要叶霖风能同意她带走冷文清。
  可是他为什么会不同意呢？雪莉自嘲地笑了笑，叶霖风说他只想找到杀死哈里森教授的凶手——虽然不知道这复仇的动机和动力从何而来，但雪莉并不觉得叶霖风在这件事情上骗了她——所以为什么要担心他会不同意自己带走冷文清呢？
  雪莉很快就想明白了这种担心的本质：她既担心叶霖风不同意，也担心叶霖风会同意，她担心叶霖风会觉得无所谓。因为叶霖风如果同意了，那也就是说自己便要离开叶霖风了。
  她想让叶霖风对她说「不要走」，她也许真的会留在他的身边，但如果她背弃了 cia，她会因为「叛国罪」而被其他 cia 的特工通缉追捕，而且是「shoot on sight（格杀勿论）」。她是个优秀的特工，但她怀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可以承受整个下半生在逃亡中渡过。
  管他呢，先让叶霖风醒来才是最重要的。
  警笛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雪莉意识到自己刚才走神了，开始不安地四下张望。
  通过手术室门口宽阔的走廊看向电梯方向时，她看到了一个穿着灰色卫衣、戴着罩帽、外面套着牛仔服的外国人，正朝着手术室方向走来。
  雪莉绷紧了身体，右手伸进了她的「工具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