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蛋了！」冷文清咬着后槽牙嘟囔了一句，「我们是不动还是要趴下？」
  雪莉费力地将叶霖风的重量从背上迅速换到手臂上，然后轻轻地将他放在了地上，顺势低下了身子。冷文清赶忙学着她的样子低下身来。
  一时间，包括这条宽阔的影像科走廊在内，整个医院大厅起了变化，雪莉和冷文清就像其他旁观者一样，虽然还没能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能确实地感受到这种气氛上的变化。在警察身后的医院大厅中，有些人开始尖叫，开始在人群中推搡和跑动，少数人就地趴下，有些胆大的好事者站得远远的，在「安全距离」之外，好奇地围观着正在发生的事情。
  雪莉忽然感觉，这些特警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特警们神色慌张，持枪在胸，蓄势待发，且一直在扫视周围环境。这些特警正处在一场战斗之中，雪莉心想，他们想清场，他们希望能保住最多的人安全，但他们无法清场，所以才让所有人「趴下」。
  雪莉扫视四周，这个时间的医院虽算不上「爆满」，但几百人总是有的。
  她看向那三个还在奔跑中的特警。他们没办法清场，几百个受惊的群众进行疏散并非难以做到，只是可能会造成混乱，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特警才让所有人「趴下」，而不是「有序疏散」——因为他们来不及。
  「嘭！」
  在所有人都好奇地去找发出声音的源头时，雪莉迅速伏下身子，护住了身下的叶霖风，并将原本半蹲着的冷文清推向一排金属联排座椅后。「有人开枪！」
  冷文清倒吸一口气，探出半个头向大厅内张望。
  枪声过后，人群像是被按下了静止的开关，原本喧嚣的医院大厅瞬间安静下来，人人驻足观望，试图搞清楚发生着的事情。
  「我说趴下！」一名特警又喊了一句，他略感沙哑的嗓音回荡在安静的大厅中，满是绝望。
  「嘭！」
  雪莉缩了一下身子，那名刚刚叫嚷着让大家趴下的特警趴在了雪莉面前不远的地板上，雪莉能依稀看到那人的样貌。鲜红色的血液一瞬间便铺满了那特警身下的大理石地砖。
  颈动脉被打穿了。雪莉心想。
  另外两个特警马上举枪回身。
  群众太多了，特警不敢开枪的。雪莉心想。
  一个人形已经在两名特警的面前高高跃起——雪莉能看清楚，她的眼力极好，所以她看清楚了那人上身穿着灰色的卫衣，外面套着牛仔服，下身穿着水洗色的牛仔裤。
  那人戴着卫衣的兜帽，但雪莉能看到兜帽下宽阔的鼻翼和厚厚的嘴唇，黑褐色的肌肤仿佛涂了一层黏腻的油脂，泛着令人作呕的光亮。
  医院的大厅少说有三层楼的高度，但那人几乎就要触到了天花板。
  随后袭击者重重地砸在了一个特警的身上，牢牢地踩在那特警的胸膛，将他放倒在地。
  旁边剩下的那名特警慌忙调转枪头，但还是慢了一步。袭击者从已经倒地的特警尸体上弹了出去，撞在那持枪特警的身上。
  那特警横着飞了出去。但袭击者似乎粘在了那特警的身上，随着他一起纠缠着飞了出去。
  特警落地之前，那袭击者就已经扭断了他的脖子。
  刚刚在磁共振操作室被雪莉用微型电击器击昏的小警察气呼呼地跑了出来，站在走廊上，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看来是在雪莉离开磁共振室之后，叫做小胡的医生给这个小警察松了绑，但这个善举也直接把小警察送进了坟墓。
  「就是他……」
  「嘭！」
  一颗子弹打穿了这小警察的脑袋，他直挺挺地躺在了冷文清身边。
  所有的事情几乎都发生在这一瞬间。
  人群开始惊慌，人们尖叫着四散逃开。雪莉将视线从那个小警察的尸体上移开时，她发现袭击者已经随着鱼贯而出的人流消失了。
  雪莉看到冷文清惊慌失措的眼神，冲他喊了起来：「快醒过来！我们还有事情要做！」说罢，她从身边拉过一辆担架车。「快过来！帮我把他放上面！」
  冷文清回过神来，两人一起将高大的叶霖风放在担架车上。
  「改造人为什么会来医院？」冷文清显得惊魂未定。
  「巧合罢了。」雪莉皱起眉头，她自己也不确定，但她希望冷文清的主要精力集中在救治叶霖风的身上，「总之不是找你的。」
  冷文清做了个深呼吸，和雪莉一起推着车子穿过混乱的人群，走向电梯——他准备为叶霖风做一件他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做手术。
  刚才看懂了叶霖风的颅脑磁共振图像之后，就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拔开了一个塞子，他忽然觉得通透了。他知道为什么哈里森会单单给他发邮件，他也知道为什么哈里森要他找到叶霖风。
  不管哈里森对叶霖风的脑子做过了什么，他都希望冷文清能帮他完成这个作品。
  叶霖风整个大脑都布满了微小的金属颗粒，排列异常整齐，但却只有在靠近海马的传导束处，颗粒凌乱不堪，支离破碎。
  而巧合的是，关于这个传导束，冷文清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正是他前一段时间为自己的老师宋远平教授收集过数据资料的区域——那还是在宋教授失踪前的事情。他曾经以为那些数据没有丝毫意义：因为对这个区域的任何刺激都不能增强受试者的力量，也不会增加感觉敏感度，甚至不能提高运动和感觉之间的直接联系，只是单纯的增强了大脑之间电信号的传导，可能会增强记忆和现实之间的联系，也许能稍微提高一些记忆力，但这和他们所研究的「脑机接口」项目毫无关系。
  但冷文清是以「普通的大脑」作为考虑的出发点。看到叶霖风的大脑时，他明白了，他的那些「没有意义」的数据，可以让这个已经被精致加工过的大脑变成完美的极限。
  手术的施行需要帮手，雪莉可以勉强算一个，麻醉师可以不要，叶霖风能受得了这个苦头——冷文清默默地想着——也许还需要一到两个助手。
  起码要搞到一个手术室，这可不太简单。
  他看看躺在担架床上不省人事的叶霖风，又看了看站在床旁，紧紧握着叶霖风大手的雪莉。
  他暗自点了点头，下定了决心：我们会成功的——为此，不择手段。
  尼克为了自己的大意和冲动而后悔。
  因为违法停车和交警发生了争执，有人报了警，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次序发生，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杀人了。
  他厌恶暴力，更讨厌杀人，但这是他经历了基因改造之后第一次在实战中应用自己的超级能力，这就像是青春期的少年探索自己身体的过程，令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杀人之后，他觉得自己和「战神阿瑞斯」很像：都是那么的痛恨暴力，但却无可奈何也不能避免的需要使用暴力来解决问题——这就好像是他们的命运被诅咒了一般，嗜血被刻在了骨头上。
  一早出门时，他相信一切都算顺利并且正常。他如同左老板吩咐的，一早便去了俱乐部和其他改造战士碰头，在那里呆了一个上午，也是在那时，他得知了和自己通过一批完成改造、一同来到魔都的「磁铁」被杀掉了。
  那其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尼克心里想。
  在俱乐部，他听着其他改造战士大肆吹嘘自己的改造效果如何如何，他一点都提不起兴趣。他觉得这些人就像小孩子一样，和「战神」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噢，是的，他当然认识「战神阿瑞斯」——他也许是唯一一个有幸见过阿瑞斯本尊的改造战士。
  尼克从口袋拿出那张照片——上面哈里森、奥尔森、宋远平、还有两个年轻人一起站在 brain-gate 实验室门口的照片。
  他摩挲着打印出的照片，回想起他按下相机快门的那个时刻。
  尼克当时是斯坦福脑机接口实验室的一个助理研究员，同时也是曾经的「圣母会」的低阶成员，当他得知德高望重的哈里森教授在哈佛大学的实验室完成了划时代的作品之时，慕名来到哈里森的实验室工作，帮助进行「众神计划」的开展——当然，这也得到了哈里森本人的同意。
  与此同时，他也从「圣母会」转入到同源组织：所罗门之光。
  当时，「战神阿瑞斯」的诞生对痴迷于脑机接口研究的尼克来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他迫切希望能有幸见到那完美精细的大脑线路铺设，希望见到一个被改造的人类能如何达到本不可能到达的极限。
  可惜哈里森对这个作品过于保护，阿瑞斯也仅仅在「所罗门之光」的部分高阶成员面前进行过展示——还是带着面罩，哈里森说需要保护个人隐私。
  尼克有幸见过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展示，是因为他要帮着哈里森进行预备工作——就好像是布置产品发布会的现场。
  即便展示过程中的阿瑞斯带着面罩，尼克还是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他，阿瑞斯的形象成了他心灵和肉体上所能想象到的欲望的极致。同时他也完全不能理解关于「个人隐私」这一论点，阿瑞斯只是一个产品而已，产品是没有隐私权的。他急切地渴望着见到阿瑞斯的脸，渴望着和他说话，渴望着触摸，或是别的。
  他一度认为阿瑞斯是没有灵魂的，他觉得自己的爱就像是爱上一件衣服或是爱上一条金鱼那样正常，因为带着面罩的阿瑞斯看起来总是呆呆的，像个机器人一样。
  哈里森曾经向「观众」解释过，说阿瑞斯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阿瑞斯经历过死亡，虽然所历经的时间不长，但已经足够破坏掉一部分大脑的功能。被激活后，为了防止精神错乱，阿瑞斯大脑中主管记忆和情感的那部分则会被完全封闭掉，所以看起来很是木讷。
  从了解到的那一刻起，尼克才发觉自己真的爱上了一个人，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
  尼克想到用来激活阿瑞斯的那个小遥控器，总是被哈里森小心翼翼藏在衣服内衬的口袋中，遥控器上有一个小小的标着 a 的按钮，点一下，便是激活，再点一下，便是失效。旁边还有一个标着 d 的按钮，尼克也知道那个按钮只是以备最恶劣的情况发生——用来爆掉阿瑞斯脑袋里安装的上万个纳米级电刺激芯片。
  他唯一一次见到不带面罩的阿瑞斯，是哈里森宣布无期限雪藏战神的那一天。回想起那一天，他仍然有一种心如刀绞的痛苦，感觉像是失去了一生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