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贞沉吟道：”你说得虽有道理，但朱全忠兵强马壮，没人愿当先锋！”
  冯道说道：”人心皆然，不敢捋虎须、喜打落水狗，他们各自一方，当然不敢与朱全忠为敌，但只要结合声势，便恶向胆边生，什么事都敢做了！”
  李茂贞道：”朱全忠打着勤王旗帜围攻我凤翔，各军不趁机捞点好处，已经不错了，你还指望他们围攻朱全忠？”
  冯道微笑道：”岐王忘了手中有利器嚒？”李茂贞不解道：”什么利器？”
  冯道说道：”谁逼君、谁保皇，只有圣上的诏书说了算！”
  李茂贞双目放光，哈哈大笑：”不错！本王只要逼皇帝小子下一纸诏书，朱全忠立刻就摇身一变，从勤王忠臣变成围城逼主的乱臣贼子！”
  冯道笑道：”到时候，还怕不能激动四方大军共剿朱贼！”
  李茂贞见他机灵似鬼，大力一拍他肩头，笑道：”乱世之中，也只有你这见风转舵的奸小才能生存下来！”
  冯道满腹圣贤书，一心报君王，自小便想光耀门楣，以偿父亲心愿，因此甚爱惜名节，如今被李茂贞讥讽为奸小，颇觉憋屈，心中暗骂：”倘若我像你这奸老身怀绝世武功，自也是英雄好汉，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大恶霸，怎明白小人物想活命的辛酸？”面上却只尴尬赔笑：”小人正是凭了一个『小』字，才得以在夹缝中悠游，若是大英雄、大人物，身份大、本事大，怎肯委屈在夹缝里，又怎钻得进夹缝？”
  李茂贞哈哈大笑：”能屈能伸才是真英雄！小子，你很合本王脾性，来日你若真心投靠，我必许你一个参军位子！”冯道喜道：”岐王如此厚爱，小人定会好好回报！”
  李茂贞睨了他一眼，疑道：”你能怎么回报？难道交出安天下秘卷？”
  冯道将手铐举到他面前，嘻嘻一笑：”岐王何必执着一道死秘密，晚生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岂不是安天下的活秘本？咱们可以好好坐下来，一起商讨如何铲除朱贼！”
  李茂贞被勾出了兴趣，喊道：”来人，解开他锁炼！”
  狱卒过来解开墙上系着冯道的锁炼，但冯道仍带着手铐、脚镣。李茂贞一把抓了他走到军营大厅，放到桌边的椅子里，又命人将地图摊放在桌上，两人对面而坐，李茂贞拍桌道：”朱全忠率领宣武、宣义、天平、护国四镇兵马共七万大军，已夺取邠州、盩屋，如今屯军武功，快要逼近凤翔，小子有什么意见，快快说出吧！”
  冯道指着图上的凤翔城，道：”我们必须找到三方人马，分别进行援助、扰敌和致命一击，如此三管齐下，才可能破解汴梁军的围攻。”
  李茂贞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围城之战最怕兵尽粮绝，本王为了救你，损失不少粮草，这段日子战况惨烈，兵器、药草也已经消耗大半，若要打长久战，援助补给确实最为重要。”想他一个乡下小子，竟懂些兵法，必是从《安天下》秘卷学来的，又问道：”《安天下》里究竟有什么援助妙招？”
  冯道指尖移向东方，道：”朱全忠主力围堵在东方，援助最好从西边过来，才不会遭遇汴梁军拦截。”
  李茂贞想了想，道：”西川王建实力最好，地点也最佳，是最好的援助人选。”
  冯道问道：”此人可靠嚒？”
  李茂贞冷笑道：”乱世之中，人人为求生存，总是尔虞我诈，有谁真的可靠？”
  冯道虽然聪敏又满腹学问，却不是天生深沉之人，也不是生长于权斗环境里，有时难免失了戒心，闻言暗想：”我问得天真了！这些人尽是豺狼虎豹，又不是我乡下的阿爷阿娘、叔公婶娘，谁会真的可靠？我日后得警醒些。”笑道：”岐王提点，晚生受教了。”
  李茂贞微微一笑，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又道：”王建精于盘算，教他出兵不大可能，但送一些军需补给，他肯定乐意卖这个人情。”
  冯道知道他必有法子说服王建，便将指尖移向地图东南方，道：”接下来是扰敌，这帮人马必须位于汴梁军后方，不断进行游击骚扰，令汴梁军防不胜防、军心浮动，人选有平卢王师范、准南杨行密、荆襄赵匡凝。”
  李茂贞思索半晌，道：”这行不通，杨行密的军力要过来，必须通过赵匡凝的领地，但王师范、赵匡凝都已归顺朱全忠。”
  冯道从李晔口中得知赵匡凝其实是忠于朝廷，道：”赵匡凝虽臣服朱全忠，每年仍上贡朝廷，可见他对圣上还有几分忠心；王师范性情侠义，只不过领地与朱全忠相邻，迫于无奈才归顺；而杨行密素有『玄德』之称，可见他为人如刘备，有仁德之心，且与赵匡凝、王师范交情深厚、唇齿相依，只要二人晓以大义，必能说服杨行密联军。”
  李茂贞沉吟自语：”该派谁去当说客？”
  冯道没有直接回答，指尖轻点着河东，道：”至于致命一击，唯李克用一人！”
  李茂贞皱眉道：”李克用是最难办的。”
  冯道说道：”如果朱全忠成功并吞了凤翔，实力大增，李克用只有死路一条，此刻他只是想和您谈条件，等看到凤翔告急，还是必须援手的，你们虽有过节，他和朱全忠却是死仇，如今你们两方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有什么恩怨都得放下。”
  李茂贞怒道：”这其中的胜负利害，李克用难道不会盘算嚒？他硬是不肯出兵，我凤翔只能一日日消耗，能有什么法子？”
  冯道目光瞄向自己被绑的手腕，嘻嘻一笑：”这说客非我去不可。”
  李茂贞呸道：”小子费这么多唇舌，原来是想趁机逃走！”
  冯道冤枉道：”我若是想逃走，又何必冒死抢救圣上？你的人连李克用的面都见不到，我不只能见着他，还能说服他！”
  李茂贞冷笑道：”你将皇帝这烫手山芋丢过来，陷我凤翔于危境，这笔帐本王还没算，你就想一走了之？”
  冯道狡黠一笑：”这笔帐是增是减，岐王可得算清楚了，若是李克用出兵，汴梁、河东打个你死我活，凤翔因此渔翁得利，那么岐王是不是应该感谢我？”
  李茂贞哈哈笑道：”本王算是被你说服了，暂且信你一回！但你也是只小狐狸，得想个法子制住才是……”拿出一颗药丸，微笑道：”这『六寸断肠丹』能使人肚肠寸寸断裂，痛苦至死，二个月之内，你若搬不来救兵，便等着毒发身亡！”
  冯道暗骂：”果然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心中急思该怎么拒绝毒药。
  ※
  “烟雨楼褚寒依求见——”厅外一声传报，李茂贞道：”进来吧！”
  褚寒依方才等候在门外，已听见两人对话，走入厅殿，瞥了冯道一眼，见他被折磨得满身血污、瘦骨嶙峋，不禁微微蹙眉，转对李茂贞拱手道：”岐王，您不信他，总可以信我吧？寒依愿意走一趟，看住这小子，免得他胡来。”
  “寒依妹妹！”冯道乍见褚寒依出现，惊喜得张口呼唤，冷不防”嗤！”一声，李茂贞顺势将毒药射了进去，微笑道：”寒依姑娘愿意相助，本王求之不得，但他毒药还是得吃的，不是本王信不过姑娘，而是这小子太狡猾，我怕姑娘也要着了他的道！”
  冯道咕噜一声，毒药下肚，惊愕得目瞪口呆：”糟了！这老狐狸……”
  褚寒依耸耸肩，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原本就想杀他，岐王这么做，正合我意。”
  冯道不明白哪里又得罪了她，忙咧开一张笑脸，想说几句话套近乎，李茂贞却一把抓起他衣领走了出去，褚寒依跟随在后，三人一起登上城楼，只见城楼下方、远处的山坡上，汴梁军营结账垒垒，宛如云涛万里，将凤翔城围堵得水泄不通。
  李茂贞道：”如今汴梁军满布，不可能打开城门，你们就算缒绳出去，也会被射成蜂窝，有什么法子出城？”
  冯道不用看也猜得到是这等情况，道：”只要岐王借我两套汴梁军服，等他们攻城时，我们便可趁机混出去。”
  “这个容易。”李茂贞命人解开冯道的手铐脚镣，从战死的汴梁兵身上取下军衣，交给冯道和褚寒依，两人化装成汴梁军兵，只等对方攻城，便要混入其中。
  到了傍晚，城下擂鼓轰响，汴梁军再度发动攻势，架了十多支云梯，像蚂蚁雄兵般爬上城楼，人人手中擎了火把，散发大把浓烟，以遮蔽身形。
  凤翔城头上的守军被烟雾迷蒙了视线，无法以箭矢瞄准目标，便拿大桶石灰往下撒，汴梁军顿时眼睛失明、惨呼连连，拿着火把的手胡乱挥舞，浓烟不再掩蔽身形，凤翔军立刻发射厉矢，将敌兵狠狠射落。
  冯道和褚寒依身着汴梁军装，沿着梯架旁侧施展轻功滑下，汴梁军一心攻城，只努力攀爬，偶然发现梯侧有人影往下滑，虽觉得奇怪，但见是自己人，混战中也来不及细想。若真有汴梁军挡路，褚寒依便以寒江针对付，两人武功虽不及绝顶高手，对付小兵还是绰绰有余。李茂贞又事先吩咐弓箭手掩护他们的行动，只射敌兵，避过两人。不一会儿，两人已滑到城底，边打边退，混入汴梁军队后方。
  这时汴梁军见攻城不易，遂鸣金收兵，大队人马往后退，冯道两人也跟着往后退，退到不能再退，就找个稍远处躺着，装成战死的军兵，让大军放弃他们。
  半夜时分，汴梁军已退回营地，除了遍地死尸，不见半个活口。冯道轻声唤道：”寒依妹妹，快起来。”两人正要爬起，想不到四周竟有更多人悄悄爬起，褚寒依武功虽不差，毕竟是年轻小姑娘，乍见许多死尸复生，害怕得紧紧握了冯道的手，娇呼道：”小冯子，见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