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九0一.一 云雷屯不已.艰险路更局 (2)
作者:清说人间      更新:2021-08-29 12:37      字数:3700
  冯道心想保命要紧,此刻只能搬出皇帝,不能再隐瞒身份了,急道:”我是圣上的亲信,岐王这么伤害我,圣上一怒之下,投向朱全忠,那朱贼便再无顾忌了!”
  李茂贞冷笑道:”圣上的确很关心你的安危,但我已禀告他,你被朱全忠杀了,圣上很伤心,咳病更加严重了!”
  冯道想到李晔病体虚弱、万念俱灰的模样,心中难过,叹道:”如此一来,圣上明白了朱全忠的野心,也不再指望我兴复朝廷,从今尔后,只能安安份份待在凤翔,倚靠你的庇护,岐王果然是老狐狸!”
  李茂贞微笑道:”当初你戴了假面具,大家都以为我救的是皇帝,如今圣上安然无恙地住在凤翔城里,根本没人知道你失踪了,更不会有人来救你!”
  冯道惨然道:”我已说了实话,岐王不相信,我也没法子。”
  “来人!”李茂贞大喝一声:”施针刑!”
  一名狱卒立刻端了一副刑具进入牢笼,先将几支长针放在烛火上缓缓烧灼,猛然间,对准冯道身上的痛穴狠狠刺入!
  “啊!”冯道怒气陡升:”横竖是个死,死前痛骂他一顿,也能讨口气!”便大声骂道:”天下无信无义者,当属你岐王了!《大学》里说:『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意思是君子要安治天下,必须忠信才能得人心,你这么无信无义,就算得知安天下之秘,也得不了人心、成不了大业!”
  李茂贞笑道:”小子,要骂人便痛快点,狠狠操上祖宗十八代,谁有耐心听你叽叽咕咕念上一大串!”
  冯道苦着脸道:”孔夫子说:『非礼勿言』,我日日读圣贤书,若还口吐秽言,岂不是斯文败类,有愧夫子教导?”
  李茂贞但觉这小子十分有趣,不由得哈哈大笑:”那就别怪本王不给你机会一吐怨气了!”有趣归有趣,秘密还是要逼的,当下使个眼色,那狱卒立刻再加把劲,在冯道身上几个痛穴同时扎入长针,又来回抽钻,虽不会要人命,但细腻的痛楚一丝丝、一丝丝钻入脏腑,宛如千万只蚂蚁钻骨咬啮,比起刚才的刺痛,恐怖十倍也不止!
  冯道从前虽然贫苦,曾饿到四肢发软,挖草根来吃,也曾在对抗敌军时,搬运死尸搬到全身虚脱、不断呕吐,更被汴梁军痛殴过,被烟雨楼主打落冰河里,但直到此刻受了这惨烈酷刑,才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他满腹道理尽哽在喉间,再吐不出半个字,几度昏晕,又几度醒来,到后来连在心里骂人的力气也没有了,不知折磨了多久,李茂贞才一挥手,道:”今日到此为止,再下去他也抵受不住了,如果一下子弄死,可没意思!”狱卒便抽回长针,恭敬地送李茂贞离去。
  冯道被整得死去活来,心中虽然气愤,却无可奈何,只能赶紧运起”解厄”功诀疗伤,他被朱全忠击打的内伤并未痊愈,聚气甚慢,一夜下来,伤口也只稍稍愈合。翌日,李茂贞又来了,教狱卒拿烙铁烫在冯道身上,冯道惨叫一声,便晕了过去,狱卒只得拿水桶将他泼醒,再重新施刑。之后几日,李茂贞都亲来牢狱观刑,狱卒为求表现,总狠狠拷打,冯道受尽折磨,全身皮开肉绽、体无完肤,就算晚上练功修复,也来不及复元,身子不禁渐渐虚弱。牢中暗无天光,冯道时昏时醒,不知自己挨了多少时日,只知道李茂贞脸色越来越凝重,下手越来越狠。
  这一日李茂贞观刑到一半,忽有军兵来报,李茂贞眉头一蹙,便先行离去,冯道心想:”老狐狸走得匆忙,脱身机会来了,我得设法少受些折磨。”便以”交结”之气抵挡鞭打,又大呼小叫,时时假装晕倒。
  狱卒心想:”这小子已经耐不住了,看来就快招供了!”
  接下来的日子,李茂贞越来越少出现,冯道晕倒的时间却越来越久,狱卒又想:”节帅咐咐只可让他受皮肉之苦,不能弄死他,我下手得轻些。”便等冯道醒来再施打。
  冯道白日以”交结”抵御,夜晚以”解厄”修复,如此内修外抗,一连休养十几日,内伤终于痊愈,运气一旦顺畅,身上大小伤口尽快速恢复。
  这日清早,狱卒原本伏在桌上睡觉,待睡饱醒来,却看见一幅不可思议的景象,不由得惊呼出声:”你……你……”
  “牢狱大哥您早啊!”冯道笑嘻嘻地问候:”昨晚睡得可好?”
  狱卒揉揉眼,再仔细看去,只见昨晚还奄奄一息的小子,今晨却是精神奕奕,身上虽有血污,但伤口大多消失不见,连疤痕也未留下。
  冯道见狱卒吃惊的表情,心中暗笑,问道:”大哥,您是哪里人?为何投军?”
  狱卒心中惊骇,却不敢作声,立刻拿起鞭子猛力抽打他,冯道运起”交结”护身,皮肉虽仍疼痛,筋骨却无伤,他忍痛与狱卒谈天说地,狱卒一开始冷着脸,不理会他,在冯道缠磨追问之下,终于说出自己是邠州人,冯道惊呼道:”原来是同乡人!以后要请大哥多多关照了!”
  狱卒怀疑道:”你也来自邠州?世上那有这么巧的事?”冯道笑道:”我瞧大哥气宇不凡,便猜你是邠州人!”狱卒听得称赞,不禁微微卸下心防,道:”此话怎说?”
  冯道煞有其事地道:”邠州地灵人杰,出了许多英雄好汉,像黄帝的玄孙后稷便是鼎鼎大名的好汉,说起邠州,最好吃的莫过于玉面凉粉、杏仁油茶……唉!这回我无端被抓进牢里,也不知有没有命再尝上一口了!”接着把邠州的名产、人物、风情说得头头是道,又说战祸频仍,大家都是苦日子,狱卒被勾动了伤感,忍不住应了几句,这一搭理便一发不可收拾,冯道想尽办法东拉西扯、攀亲带戚,到后来,两人时时聊天,狱卒施刑的次数不知不觉少了,力道也轻了。
  几日之后,李茂贞气冲冲地招来狱卒,怒问:”打了这许多天,小子还没招供嚒?”
  狱卒垂首道:”启禀节帅,小子十分不耐,相信再挨不了多久,便会招供了。”他心中害怕,回去不敢再和冯道聊天,又猛力抽起鞭子,冯道知道好日子过完了,哀叹道:”狱卒大哥,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你便用力打吧,不必顾念咱们的交情。”狱卒闻言,心生歉疚,下手又轻了几分。
  再过数日,李茂贞已按捺不住,亲自到了牢狱,冯道连忙装晕,李茂贞一见他衣衫虽破,皮肉却不见伤痕累累,火气更盛,一把抢了长鞭劈在狱卒头上,打得他头破血流,喝问:”你没拷打他嚒?”
  狱卒跪倒在地,吓得直打哆嗦:”节帅明鉴,属下绝没有偷懒,只不过……有一件事十分古怪……”李茂贞怒道:”有什么古怪!”
  狱卒颤声道:”属下已十分用力折磨他了,小子常常昏晕惨叫,看似胆小无比,但隔天却又精神饱足地等候大刑,而且……”但觉太匪夷所思,望了李茂贞一眼,才支唔道:”伤口多已愈合,实在奇怪得很,属下怀疑他……不是神仙就是妖怪!”
  李茂贞脸色阴晴不定,冷冷地打量着眼前貌似纯朴的小子,暗想:”当初他受了朱全忠一掌,竟然不死,还恢复得比常人快速……”微一思索,不由得哈哈大笑。
  狱卒见李茂贞欢喜,心中大石总算落了地,冯道却知大事不妙,李茂贞笑道:”小子,看来你从『安天下』的秘卷得到了神功,能自行修复伤口,你以为这样就不怕挨打嚒?那也很好,你就一辈子待在牢笼里,受尽折磨,本王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耗,有的是花样和你玩!”便扬鞭狠狠抽打冯道。
  冯道见他神情烦躁,知道一定是战情紧张,只咬牙忍着,李茂贞见他竟不似从前般惨叫,停了手,道:”小子,你没多大骨气,何必折磨自己?”
  冯道虚弱道:”我是没多大骨气,但你也不敢杀我,咱们就撑着,看是我的骨头硬,还是你凤翔的城墙硬!”李茂贞一愕,怒道:”你说什么!”
  冯道悠然道:”你原本打着如意算盘,牺牲一群老宦官,引诱朱全忠入宫,再一举烧灭他,谁知天公不作美,下了场豪雨,朱全忠不但全身而退,还领兵包围凤翔,现在可是围得水泄不通了吧?”哈哈一笑:”你虽是老狐狸,可惜你的对手是一只千年狐狸!”
  李茂贞哼道:”你说朱全忠是千年狐狸嚒?”
  冯道说道:”朱全忠不是狐狸,是猛虎,但老虎身后有一只千年狐狸给他出主意,可比你道行高深多了。”
  李茂贞会如此心浮气躁,狠逼冯道,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战况越来越糟,他想从冯道身上套取”安天下”之秘,好解除凤翔之危。
  冯道见他气得脸色发黑,微笑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凤翔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孤木难支,一定得找外围帮手。”
  打从凤翔围城那一刻起,李茂贞见到望也望不尽、打也打不疲的汴梁军,就明白自己独木难支,必须寻求外援,因此每到晚上,他就命人从城头垂放绳索,又派高手顺绳而下,突围出去,但一连派了好几拨人马,都音信全无,不是中途被杀,就是石沉大海,李克用丝毫不理会。李茂贞被戳中了痛处,怒道:”这事何需你来说,本王难道不知?但如今李克用一个子儿也不出,只等着收拾残局,哪来的援军!”
  冯道说道:”岐王位高势大,目光只看得见强敌,便忽略了其他英雄,当今之世,除了王处直、王镕牢牢依附朱全忠外,还有西川王建、两浙钱镠、福州王审知、长沙马殷、荆南成汭、鄂州杜洪都是可联合的兵马。”
  李茂贞道:”还以为你有什么妙计,如果是联军这事,众藩镇早已做过八百回了,却没有一次成功。这帮虾兵蟹将一向各怀鬼胎,死性不改,就算这回肯真心合作,势力也大过汴梁军,又有什么用?天下的鸡蛋卯足了劲,也打不破一颗石头!”
  冯道笑道:”倘若他们打得过朱全忠,岐王还能独领风骚嚒?”
  李茂贞哼道:”那又何必白费力气!”
  冯道微微一笑:”虾兵蟹将不是用来拼死狠斗的,是用来扰敌、惊敌、刺激士气!”
  李茂贞沉声道:”刺激谁的士气?”
  冯道笑问:”岐王最在意的不就是朱全忠和李克用嚒?汴梁军一旦见到各方大军汇集,必会士气胆怯,凤翔便可予以痛击;相反的,李克用这好战之人看到四方风起云涌,必会心痒难耐,怎受得了按兵不动?又怎舍得将这锋头让给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