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还没等到彦修的回答，黎音突然看到了一个站在奈何桥边的佝偻老妪。
  冥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人物？
  只见那佝偻老妪坐在一把藤木椅子上，每当有一个可以进入轮回转世的魂体经过时，她都会从脚边的桶里兜起一碗茶水，让他喝下。而没有魂体经过的时候，她则一直望着远处，那是冥王所在的方向。
  黎音知道那是忘川河中的水做的，她发现只依靠法阵还是难以彻底消除某些执念特别深的鬼族，因而特意从三界内寻来各种可消除记忆的药草，将其种于河中，并将药力溶解于水中。让每一个要进入轮回的鬼族先饮下忘川河水消除记忆和执念，再进入转世。
  “女魃，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黎音望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妪，难以置信。
  “主人，你，终于，回来了。”女魃一惊，手上的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然后，她苦笑，眼里却泛起了泪花：“我们还以为您出事了呢，您没事就好。”
  “我怎么会有事，有事的是你啊！”黎音一把抓过女魃的手，探脉，“你怎么会功力尽失？你的修为呢？”
  然而女魃只是摇头，轻声叹息：“那些都不重要了。”
  “娘亲，我来说吧。”感应到黎音气息的白泽、朱雀、金乌、蔓华他们也过来了。
  “小泽……”
  众人对黎音和彦修见了礼。
  白泽看了一眼女魃，然后慢慢将一切告知：
  “这事还要从虚耗渡劫开始，那时女魃久久不见您去冥界帮忙，便亲自赶到瑶山，可是这时您已经消失很久了。于是，我们商量，兵分两路，毕方他们几个散落各地寻找您的下落，我和金乌、朱雀赶往冥界帮忙。而虚耗此时之劫实在是比我们之前想的要可怕得多，即使有您的丹药护体，在捱过第四十九道雷，他的魂体已经出现涣散的征兆，而劫雷的余力也几乎将整个冥界毁灭，我们按照您之前的安排先疏散了冥界的鬼魂，用您之前炼制的法宝帮虚耗抗雷，那些法宝在勉强扛住了二十一道劫雷后就破得粉碎，见情况危急，我们决定召回毕方他们，让他们结阵护住虚耗，我们在外围施力巩固，但是这作弊行为很快就被天道发现，在七十四道劫雷的时候毕方他们就把打回多释罗盘，无法出来，我们四个被弹开。”
  说着，朱雀将多释罗盘交给了黎音，上面已经有了几道细微的裂痕。
  黎音用分出一缕神魂看了看，紧绷的神经有所舒缓：“还好，他们虽然受了伤，但是也因为劫雷经脉获得洗礼，现在为了消化劫雷的力量而陷入了沉睡，之后醒来便能进阶，也算因祸得福。但是，剩下的七道劫雷呢？这劫雷的力量向来是越来越强悍的，虚耗是如何度过的？”
  “是女魃。天道在将我们弹开之后，虚耗身边下了结界，我们都无法靠近，但是冥界的力量可以穿越结界，虚耗便靠着吸收冥界的魂力捱过一道，可第七十七道劫雷时他的魂魄几乎都已经被打散了。”
  “就在这时，女魃生生撕裂了自己魂体，将自己转化为成千上万道魂力进入结界，裹住了虚耗的碎魂，融为一体，最后五道劫雷过后，我们发现，虚耗还剩下一口气。而女魃魂力也仅剩下几个碎片，还好这是冥界，我们尽力聚集了她飘散的魂力，帮助她重新聚魂，但是也只剩下一缕虚弱的魂魄，修为尽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黎音明白，女魃的魂力过低，甚至已经无法支撑她化型，现在这个老妪的模样就是她魂魄的模样，苍老而虚弱，很快就会彻底消散。
  “女魃，对不起，是我的错。”黎音泪如雨下，万分自责，她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看着黎音愧疚的眼睛，女魃却很释然，与她而言，只要虚耗能度过此劫便是万幸：“主人，这是我们的运道。天道如此，你不必自责。”
  闻言，黎音更是心疼，当初的女魃是多么骄傲美丽，如今居然成了这样，是她对不起她。
  女魃拉着黎音的手，笑容真诚：“我其实一直都很高兴，能有您这样的主人，一直帮我护我。您真的不用自责，现在的结果很好，虚耗他渡劫成功了，终于成了冥王，而冥界也有了它真正的样子。至于我，也有了自己的归宿。”
  虚耗晋王时，天道下令，自此以后，由女魃守护忘川，渡亡魂。
  这是罚，也是责。
  “对了，虚耗呢？为什么这么久没见过他？”黎音无言，她看了看，发现虚耗居然不在这里。
  虚耗怎么会让女魃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忘川河畔，他去哪了？
  女魃低头不语，眼里含忧。
  黎音看向其他人，似乎他们也心生犹豫，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们说话啊。”
  “虚耗他在冥王殿修炼，他渡劫虽然成功，却也伤了根本。劫雷之后，天道降旨，重塑冥界，并晋虚耗为冥王，赐予了他新的力量以及冥王传承，他足足沉睡了七七四十九天才醒。”白泽面露难色，看了一眼女魃，继续道，“之后我们发现，劫雷之前打散虚耗的魂体时将虚耗的所有记忆都打散了，化入了冥界，而且受天道传承影响，他的性格神智也发生了变化。”
  “什么意思？”黎音疑惑。
  “他不记得我们了，他甚至忘记了女魃。”朱雀直言相告，身为女人，她更能理解女魃现在的痛。
  黎音不相信，这没有道理啊。
  “这怎么可能，就算失去了记忆，感情还在，以他现在的修为和力量，完全可以将他的记忆从冥界抽离出来，重新想起一切。”
  朱雀上前一步，拉起女魃的手，以示安慰：“是的，他确实这么做了，但是他想起了所有人，却不记得女魃。他说，他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他曾经爱过一个很美的女人，红衣笑颜，风华绝代，他虽然记不起她的样子，但是他知道她存在过。”
  “我不信，我要去找他，女魃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他怎么可以，就这样忘记她！”
  “主人，你别去！他还在消化他刚获得的力量，这个时候，不能打扰他，”女魃闻言拉住了黎音，恳求道，“而且我不想见他，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希望在他的记忆里，我是最美好的，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打从他醒来，我就不敢去看他，我害怕他见到我这副鬼样子，后来我听说他失忆了，我虽然失落，但也庆幸。”
  黎音看着女魃双眸含泪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她还是觉得女魃付出了这么多，应该要让虚耗知道。
  “你是不是傻？难道你想，你一辈子只能孤孤单单地看着他吗？”
  女魃轻轻摇了摇头，目光继续放向虚耗所在的地方：“其实我知道，他独独记不起我，这是天道对我的惩罚，是我违背了天道，插手他的渡劫，所以天道虽然没有拿走我的性命，但是它带走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但是我，不后悔，我不会后悔的，只要他活着，只要我还能远远的看着他，就好。”
  “你......”黎音明白，女魃说的没错，之前毕方他们帮忙被发现后，天道只是小惩做为警告，而女魃当时的行为可以说是挑衅了天道的权威，所以才会受到如此对待，是大戒。
  天道如此做，其实也是在警告她，不能再任意插手天道运转之事。
  女魃执拗，不愿与虚耗相见，也不愿虚耗知道这一切。她无奈，只好先尊重女魃的意见。
  黎音用了许多法子，也无法帮助女魃恢复修为，如今的女魃就像一个缺了底的罐子，无论她输送多少灵力、魂力、混沌元力，女魃的魂魄都不能承载，她的魂体一日比一日虚弱。黎音无可奈何，只能禁锢了女魃魂体的时间，让她的时间永远不会流逝。她虽然还可以行动，但是也因此无法修炼，她只能一直维持老妪的样子。只要她留在冥界不出去，那么她也不会永远消亡。
  “对不起，女魃，我会想办法的。”
  “不用了，主人，这样其实也很好，我可以永远陪着他，够了。”
  女魃很坦然接受了一切。
  而由于女魃的再三坚持，所以后来黎音在见到虚耗的时候，没有提起女魃。
  只是，她看得到，虚耗的眼睛是空的，他已经不是虚耗，他是真正的冥王。
  在冥王的世界里，女魃的身影就像是一块模糊而永不逝去的烙印。
  也许，这就是天道要的，最合格的冥界之主吧。
  永远待在冥界，看着数不清的鬼忘却前尘踏入轮回，看着忘川河水川流不息，看着奈何桥边那个和他一样孤寂的老妪。
  有的时候，黎音甚至恨自己，为什么要将虚耗、女魃带入冥界，要让他们承受这一切，为什么要让他们的余生都要担负起这么大的责任。
  可是，事已至此，再无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