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乐乐
  牛镝昂头站在囚车里，路边骂声不绝。
  朝廷以付托不效、专恃欺隐、市米资盗、谋款斩师等罪判其凌迟处死之罪。
  京城万人空巷。多少因鞑子入侵妻离子散之人，多少家道中落之人，有关的没关的，看到牛镝这个大汉奸，谁不气上心头，指着他骂。未到法场他已经头破血流。
  康梅马秀英两个手捥手站在酒楼上，别人知道她们是百花卫的奶奶自然让出个地方。康梅见了牛镝的惨状哼了声道：“他也有今天。”马秀英曾听其兄说牛镝为人虽性急却是个难得的好官，辽东若无牛镝局面将无法收拾，便道：“怕是朝廷错杀了好人。”康梅眼一翻道：“他是好人！傻妹子，当初大人刚到科尔沁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咱学堂有个先生自告奋勇到三花城谈招安，都说的好好的，谁知道这个姓牛的半夜派人把先生给杀了。害得大人在草原上进退无路，若非苍天有眼，妹妹还能见到姐姐！”
  这么一说，马秀英真觉着姓牛的有点可误了。楼上人越来越多，马秀英怕被挤着，往后看了眼，瞧见个漂亮的小姑娘正盯着自己瞅。马秀英拉了拉衣服，没觉着自己哪儿不对。一个老婆婆匆匆找到小姑娘道：“小姐，你怎么乱跑，街上人这么多，要是走丢了可怎么好。”
  小姑娘朝老婆婆耳语几句。老婆婆看过来。马秀英头次到京城来，生怕给广宁人丢脸，连忙拉了下康梅问自己是不是哪不对劲。这时老婆婆牵着小姑娘走过来，施个礼，笑道：“二位姑娘要不要点心吃？”
  马秀英下肚子饿，捡了两块甜酥饼。还没付钱，小二跑上来，推了把老婆婆道：“老太婆，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跑来抢生意，快滚！”
  康梅冷哼了声道：“我要买他几块点心，不行吗！”
  小二立马笑脸相迎，道：“您老想吃，小店里有上好的点心，这个穷婆子的东西不干净。”
  马秀英最看不上这种仗势欺人之徒，道：“奶奶的银子是拿鞑子头换的，愿意买谁的就买谁的。”说着掏出块碎子塞到婆婆手里，道：“你敢打她银子的主意，老娘来拆了你的店！”
  楼上人都被马秀英的气势给镇住。马秀英很满意，拉着康梅下了楼。老婆婆追上来，道：“好姑娘，银子太多了。老婆子着不开。”
  马秀英挥手道：“赏你了。”
  老婆婆道：“敢问二位可是广宁总兵薛大人百花卫？”
  康梅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老婆婆笑道：“要是姑娘喜欢老婆子做的点心，老婆子家里还有不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福气带给百花卫的姑娘们看看。”
  康梅摆手道：“不用了。”两个人说罢就走。
  小姑娘挣开老婆子，叫道：“我三叔在哪儿？”
  马秀英转头看。康梅回身道：“你问我？”
  老婆子道：“小丫头乱说话，她是敬仰薛将军。不知薛将军可入城了？”
  康梅看了她们一眼，没做回答。走出去半天，马秀英猛拍手道：“我想起来了！”
  “什么”
  “我想起那个婆婆是谁了？”
  “你认识？”
  “不光我认识，大人也认识。”马秀英回头找，可哪儿还能看见人影。
  乐乐甩开何婆婆，抱着大黄坐在台阶上生气。屋里头有男人问道：“小姐和何妈妈回来了。”
  何婆婆答应一声，“小姐”
  乐乐拗过头，对大黄道：“婆婆坏，不让乐乐见三叔，咱们不离她。”
  大黄叫了两声。
  何婆婆道：“小姐，不是老奴不让你见三少爷。有道是人心隔肚皮，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你三叔现在是什么样人。容老奴打听清楚了，你们再见不迟。”
  乐乐气乎乎地扬起头道：“三叔是好人，三叔对乐乐最好，比爹爹还好！”
  薛胜躺在床上，接过何婆婆送来的饭，小声道：“你们看见少爷了？”
  何婆婆道：“小姐看见百花卫。”
  “你怎么不和她们说。”
  “你小子知道什么，当官的都不是好人。”
  “三少爷不可能变，我见过三少爷还是三少爷。”
  “你又没长天眼，怎么知道？小姐多好的人，可不能受欺负。等我打听清楚，就算送到广宁也没什么。贸然送过去，和在大少爷府一样那可怎么办。”
  二日清晨。何婆婆打好的饼，罩上手帜，隔着窗户道：“小姐，上街了。”
  “不去！”乐乐在屋里闷声道。
  大黄在外头跟着叫了声。
  何婆婆不放心，把薛胜架出来坐到门口，反复叮嘱不能让小姐自己走喽，又担心薛胜管不住乐乐，出门的时候上了锁。到街上转了圈，心里放不下，转回来，大吃一惊，锁没了，推开门，院中并个人影也没有，突然耳畔生风，何婆婆也是老绿林，凭着年青时候练就的功夫，腰上一使劲，避过去，对方也没有强攻的意思，跃到院中，笑道：“鬼手何婆婆，功夫不减当年。”
  何婆婆上下打量此人，五短身材细眉瘦脸，手中一双鸡爪鸳鸯钺，头带尖帽脚穿白靴。
  “你是东厂的人？”
  屋里人道：“何婆婆，不来见见你家小姐？”
  薛胜倒在地上。乐乐抱着大黄缩在床上，床边坐着个宦官打扮的人。
  何婆婆道：“魏公公走了，陈公公你没随着去？”
  这人咯咯笑道：“老奴伺候的是皇上。”
  “这么说你们东厂又得势了？凭你的本事不会不知道她是谁？”
  “何婆婆，实话和你说，我们是带薛小姐见薛总兵大人，这也是皇上的恩典。何婆婆和这，这位小哥可以一同去。放心杂家不会对你们不利。”
  院中突然传来打斗声。陈公公从靴筒里抽出匕首。跟着屋瓦频响。陈公公低声道：“何婆婆保护好薛小姐。”
  薛胜拿只板凳滚到床边。
  陈公公按匕首踹开门。院中十几把弓瞄过来。那名东厂番子被人踩在地，脖子上架了把宽背刀。门口众星拱月一人。陈公公不看则矣，这一看，不禁扔了匕首跪倒，磕头道：“奴才陈建兴拜见公主殿下！”
  来的正是清河公主，但见她穿了身素锦衣头带尖帽腰系黑丝带脚登黑靴，长眉斜插云鬓，簿唇涂脂似黑，脸涂铅粉白森森，手执马鞭，盯着陈建兴，令其脊背生寒。
  朱甯妍示意松开番子。瞟了眼呆站在门里的何婆婆，一挥手，马秀英康梅带十来个女兵涌进去，将乐乐抱出来。乐乐吓得半句话也不敢说，直拿眼瞅何婆婆。大黄跟出来围朱甯妍转了两圈，蹲在她脚边。
  朱甯妍道：“何三秀，你也来吧。乐乐，去见你三叔好不好？”
  乐乐缩了下，回头去看看何婆婆和薛胜。
  大黄在地上突然叫了两声，像是在替乐乐回答。
  坐在马车里，乐乐盯着朱甯妍看，看得朱甯妍都有点不自然。
  小画在门边道：“小姑娘你总盯着公主看什么，很不礼貌呦！”
  大黄又往朱甯妍身边凑，又被小画蹬开。
  乐乐抱住大黄，对朱甯妍道：“你是我三叔的媳妇吗？”
  朱甯妍被问的搓手不及，两颊不禁桃红。小画笑道：“小丫头，乱说什么！”
  “我才没乱说，大黄只和我还有三叔亲近，他对姐姐这么亲近，身上一定有三叔的味道，有三叔的味道不就是我三叔年媳妇吗！”
  朱甯妍道：“乐乐，咱们以前见过你忘了吗？”
  乐乐迷惑地看着她。
  小画道：“你想想在广宁的时候你爹爹是不是带过一个人回家？”
  乐乐脸色煞白，道：“你们要带我去见爹爹！”
  小画见乐乐有跳车的动作，连忙堵住门，道：“带你去见薛小禅，不是你爹，你爹现在在陕西，路也太远了。”
  路边酒楼上，靠窗边坐了几个文士，一个端杯望出去，道：“佑宁兄你看，难道是那位玉疏将军进城来了？”
  侯佑宁长身看了眼，道：“是清河公主的车队。”
  坐在边上的笑道：“文疆，你可是思人近狂了，听闻暖春阁的几位姑娘日日勤练苦功，就为得你青眼。”
  罗文疆道：“庸脂俗粉，庸脂俗粉。玉疏女将军之英姿实在让人难忘。”
  对面的笑道：“既是如此，文疆兄何不到薛总兵营中一探，说不定玉疏姑娘来个红拂夜奔，也是一段佳话。”
  旁边的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薛总兵营中九成九是鞑子生番，万一看文疆兄皮簿肉软推回去烤了该如何是好？那时秦淮河水怕是要涨上三尺。”
  “为休秦淮河水要涨？”
  对面以袖掩面做女人状，掐着嗓子念白道：“点点是离人泪。”
  众人大笑，羞得罗文疆面红耳赤。侯佑宁道：“你们就会逞口舌之快，却不知玉疏女将军已经许了人家？”
  罗文疆失声道：“玉疏芳龄几何，何以早早许了人家？”
  对面的道：“莫不是薛总兵的私宠”一脸向往。
  旁边的嗤之以鼻，道：“薛总兵真是染了胡尘，兵法有云，军中不可带妇人，光天化日之下，薛总兵年纪青青就不知节制，正是其兴也勃其亡也呼。”
  侯佑宁道：“你们可都猜错了，玉疏将军的丈夫是野莽泰将军，是打青海就一直追随薛总兵的旧将，忠心耿耿，出生入死。”
  对面的道：“我想起来了，不就是对面茶楼那个彭快嘴说的薛总兵帐下五虎上将的头一位，骑五锦花斑豹使条重五百斤金顶娃娃槊的神力王叶蟒泰，说是在五国城力托千斤闸，是北国第一猛士。佑宁兄，你可见过？”
  小二过来道：“侯公子，楼下有位淮左故人请公子去喝杯酒。”
  坐对面的不耐烦道：“什么淮左故人。侯公子就在此处，要来便来。”
  侯佑宁隐约知道是何人，便起身道：“去看看也不妨。”
  罗文疆道：“就是，京城难见到同乡，别让人说当了京官就看不起家乡人。”
  坐对面的道：“佑宁快去快回。”
  侯佑宁下楼来，见个青衣小帽的下人站在站门侧上。下人道：“侯公子，我家少爷行动不便，有劳侯公子了。”
  茶楼里只有彭铁嘴的声音，说的正是薛小禅在京城外大战建虏，听上去倒更像岳武穆大战金兀术。上到三楼，引入雅间。木轮车上坐着个清瘦的男子，正闭目听书。
  侯佑宁进来，他便睁开眼，笑道：“侯兄，多日不见，听闻你又升官了。可喜可贺。”
  侯佑宁一见真是他，脑袋里就绷根弦，坐下道：“清德兄气色不错。”
  王清德笑道：“侯兄不会只以为在下请您过来只是问个好？对面有几位大人，在下就不啰嗦。”
  外头掌声雷动。
  王清德道：“本来不该麻烦侯兄，只是崔大人接了外放的官文，现在不方便。”
  崔岩山外放了？侯佑宁心里不痛快。
  王清德道：“前任山东布政使尸位素餐，皇上危机之时竟然畏惧不前。崔岩正是年青些，可年青人有闯劲，少年天子，也少不得少年臣公，侯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崔大人自有福星高照。”
  王清德道：“诶！侯兄也不必羡慕，你说不定也有。”
  侯佑宁笑而不语。
  王清德道：“江北之地越发苦寒，南方倒还清爽，听吏部的朋友说南直隶还有几处好地方。”
  侯佑宁道：“清德兄有话直讲，能帮上忙的，大家都是乡亲，理当互助。”
  王清德笑道：“那我就等佑宁兄的帖子了。”
  大黄刚凑到薛小禅身边，小黑就叼着他的脖子扔到帐外，老鹰蹲在帐篷顶上叫了声，小黑转头朝他吼了声，大黄趁机冲进帐篷，躲到乐乐身后，小黑跟过来。乐乐还是有点怕这条大狗，抓着薛小禅的胳膊紧抿着嘴。
  薛小禅道：“小黑不许欺侮大黄。”
  大黄得意地叫了声，立马被小黑吼了回去。
  薛小禅托地小黑，拉着乐乐的手放到他身上，乐乐笑起来。大黄拱了下，把乐乐的手拱开。小黑偏凑到乐乐身边，气得大黄直叫。
  薛小禅起身往外走，小黑大黄都要跟上，薛小禅让他们留在帐中。
  何婆婆跪在地上，薛胜躺在一边。薛小禅没理何婆婆，坐到薛胜边，道：“你这腿是怎么回事？”
  薛胜道：“老伤，前一阵鞑子入侵，城里派民夫，让木头砸了下。本来就走不方便，这下更动不了，多亏了何婆婆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