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入京
  眇狼旗在石头城墙上呼拉拉做响，雪吹到亮晶晶的城墙上或席卷向上或沉积在角落里。穿着羊皮大衣的士兵带着手套警惕地盯着城外那片帐篷，只要有半点变化他都会将消息传给中军。突然几个黑点从风雪里蹿出来，那片帐篷营里冲出队金国骑兵拦截他们，只有一个黑点冲到城下，金兵紧紧追赶。
  轰地一声。
  三号佛郎机的炮弹砸到雪地里，掀起大片雪花，金人停下来，看着黑点到城下。
  热腾腾的小米粥带着长长向上的白烟被送进公事房里。每人前放一碗。
  薛小禅坐在主位上，左手谢之章，他是政事堂的执笔，郑长春在右，他是都察堂的堂正，左右向下分别是周顺章，葛秀才，朴基正。把门一排长案坐着十来个跟班学习的眇狼学生。薛小禅端起粥道：“各位停停笔，先喝碗粥暖和暖和。”
  谢之章揉腕子道：“小半个月了，十一贝勒这日子过的可够苦，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喝上碗热汤。”
  周顺章道：“不如给他送一碗去。”
  薛小禅道：“这主意好。木尔——”
  薛木尔推门进来，脸色不正常，抱拳道：“少爷，来客人了。”
  看到金钗，薛小禅瞪大了眼睛，信使只说他们是塞柱的商队遇到鞑子的围困，可这支金钗说明了一切。钗是他亲手亲给朱甯妍的。
  多罗半躺在虎皮椅里看书，听说眇狼人终于从那个冰壳子里出来，猛然坐起来，“谁是主将？”
  “没打旗帜。”
  “欲盖弥彰，明国真送了份大礼，传令各军行动！”
  镶白旗翻动，一群穿着厚实棉甲的骑兵出了大营。
  小画没精打采地坐在小火堆边，马匪围而不打，食粮燃料有限，大家都要省着点用。在这所凄凉的荒宅里总能听到像鬼叫的马嘶和风声。朱甯妍抱着毯子缩在边上，她盼着薛小禅能来能握薛小禅来。
  突然门被撞开，一大股雪扑进来。
  小画二眉倒竖，抬头要骂，看到来人却把话憋到嘴里。
  朱甯妍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看向大门。
  一个黑熊似的人站在门口，是薛小禅。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薛小禅反身关上门，走过来，火堆里噼里啪啦乱响。
  “你怎么来了？”两个人同时问。
  小画起身向外走。
  薛小禅道：“准备下，马上走。”
  朱甯妍全身都松下来，眼皮沉的像挂两石米。靠在柱子上竟然睡着了。
  薛小禅看着她红色脸颊真想把手放到上面。小画跳进来，道：“公主，起来。”
  朱甯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薛小禅心说这是非常时刻，上前一把拉起朱甯妍，转身就往外走，道：“多罗给我设了陷阱，咱们得快走。”
  屋外站着几名薛小禅带来将军，都裹在厚衣里看不见脸。吴志信等人站在边上。
  外边太冷，薛小禅松开手，道：“是该让金人见识真正草原狼的时候了，吴将军，你暂时归入我军。”
  雪越下越大，若不是有几个土生土长的包衣奴才，多罗一定会迷路，他不信达里赤在第一个冬天就能对这里了如指掌。
  “爷！达里赤不见了！”
  多罗拧眉道：“探马加一倍。最近的堡垒在哪里？”
  薛小禅和朱甯妍并马向前，穿过雪墙，一座冰堡出现在他们面前。
  吴志信在前边惊呼道：“这，这是冰城！你们用冰造的堡城？！”
  朱甯妍看向薛小禅。薛小禅觉着身上暖洋洋的。他说；“建虏来的快，我们只能用水和沙子先凑合用，等开春就不好使了。”
  一骑从后飞来，回报说建虏已经过来。
  薛小禅停住马道：“你们进城吧。”
  朱甯妍吃惊道：“你不进城吗？”
  吴志信道：“薛将军，建虏镶白旗原来是建酋的镶黄旗，很能战，不能暂避锋芒，等敌气势稍若再战不迟。”
  朱甯妍道：“你不必逞一时之勇。与建虏相比眇狼是后起之秀。”
  薛小禅道：“敌人打上门总要有所表示才行。”
  多罗停马望过去，一群黑熊似的骑兵拦在上风口。一骑跃前，高声道：“我就是达里赤。多罗小朋友，辽阳一别，无恙否！”说着弯弓一箭，箭借风势插到金军马前。
  多罗大怒，打马向前，追不到三五里，薛小禅就没影了。队左出现一伙骑兵，一骑跃出，穿着与薛小禅一般不二，笑道：“多罗，我在此！”追不多远又没人影了，队后出现伙人，叫道：“多罗，我在此，你往哪儿追！”
  反复数次，多罗晕头转向。不但薛小禅没了人影，连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了，连几个向导都变不清方向。
  月盘高弦，风雪渐定。薛小禅在某处堡城上，也利先道：“点狼烟。”
  多罗在临时营地里，心里充满了对上天的感激，要是再下几天雪，他和部下没一个能回辽东。碧空如洗，明亮的月光散在白茫茫的大地，几团云缓缓流动，一条线从地平线上升起，接到天上，根着又是一条，烟下闪着火光。多罗立即叫人去扑灭烟火，可已经没用了。若有人此时从天下俯视三叉口附近的大地就会发现一张烟火蛛网瞬间出现。
  晋王坐在屋里坐一会儿站一会儿，一直服侍他的公公陈全忠推门快步进来，“娘娘请王爷速进宫。”晋王立即起身，轿子早备好了。是顶很普通的小轿，从小门里出来，不怎么起眼，宫门口最有人守着。晋王下轿跟着宫女七拐八拐到了朱樘佑的寝宫，正看到魏公公从另一条路走过来。晋王不禁愣了下。
  魏公公快步上前，朝晋王施了一礼。晋王点点头。
  宫女传话叫他们进去。
  朱樘佑两颊消瘦，半张着嘴，看到晋王，招招手，有气无力道：“佑肃，老魏有用。快招清河回来。”
  魏公公出了寝殿，抹了抹眼角的泪。葛夫人随后跟了出来，语气里带着慌张，道：“皇后娘娘亲自派人把晋王接来，老魏，怎么办，万一晋王他真听了皇后娘娘的话，咱们可处办！”
  魏公公沉声道：“怕什么，不是有我在吗！”
  葛夫人慌的口不择言道：“你，你，你。你有什么用，到时候一道圣旨，是死是活还不都由别人！”
  魏公公咬牙道：“那也得看他敢不敢下这道旨。你安心在宫里守着，十天前我就叫我干儿子进京，他手里有八千精兵，有他在就没敢动我。”
  葛夫人张大了嘴，道：“你，你这是要造反！”
  “造什么反！只要晋王听皇上的，这八千人就是他的忠心卫队，要是——”
  朱甯妍跟着学生在三叉岭上春游，打去秋天起她到三叉岭到目前的这段日子，是她过的最快乐的日子。
  远远看见薛小禅走过来，朱甯妍心里刚一高兴就看到铁牛也跟了过来，两个人脸色都不好，朱甯妍不禁心往下沉，想往森子里逃，脚又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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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接到第十六章的故事了）
  徐大有攥着手拍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推着打扮成市井妇人的小禅往外走，边走边道：“照顾好宝儿，等一切安全了，我会把你们接回来。没有我的消息前千万别回来。”他儿子宝儿伸着胳膊叫爹抱。
  徐大有很难过，抱了下儿子，小声道：“宝儿，咱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宝儿拍手道：“好啊，好啊！”
  回到正厅，下人匆匆回报说陈廷镜的军队已经到城边了。徐大有惊喜的几乎要跳起来，想立马把小婵她们接回来，但在心里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稳住，稳住，不到最后关头不能轻举妄动。
  果然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先是陈廷镜被宣进宫中任命为内厂督公掌御马监事，接着罢了魏公公的官，打发到金陵去守皇陵，更揪心的是魏公公出城没多久就传来自缢的消息。魏党中人，人心晃晃。某一天早上起来，似乎听见大街上有人哭叫，叫来下人问，原来魏门中人被抄了家。徐大有鞋也顾不得穿跑到前院，打开个门缝，只见男女老幼一大群人凄凄惨惨被士兵押着。不是禁军，不是京营，不是锦衣卫，个个穿着灰沉沉的鸳鸯袄披铁甲拿长刀脸上满是杀去，不是边军那一定是从中原开来的剿匪的军队，是陈廷镜的人马，没错一定是陈廷镜的人马，他这是要拿他干爷门人的血染红他的官服，这其中也一定包括自己。徐大有腿一软摊到地上。
  无比痛苦地渡过半日，徐大有恨不得自尽又下不去手。终于大门传来杂乱的叫声。徐大有反而平静下来。
  朱樘佑遗诣，任命薛小禅为抚北校尉，令其带兵入京。一路上着实让关卡的守将们摸不清头脑，要不是有辽东经略的文书顶着别说一个薛小禅，就是十个薛小禅也进不了京。
  薛小禅的身事当然瞒不过朱甯妍，她早就派人对徐大有进行监视，回到京城，探子早等着，他将京中的情况说了。这才有薛小禅飞马徐府门前的一幕。徐大有也万没想到二十年前的小娃娃如今竟然救了他一命。
  薛小禅看到小姨，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可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小婵也只是哭。
  徐大有抱着宝儿，道：“宝儿，快叫哥哥。”
  宝儿好奇地盯着薛小禅看，转身伸手，叫道：“三娘抱。”
  他这一叫，徐大有就尴尬了。
  朱甯妍道：“先去见皇上。”
  徐大有忙道：“对，对对。这位——”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薛小禅身边的女将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直到两人走了，徐大有才想起来，两腿一软又坐到地上。
  眇狼部的人什么时候见过京城这样繁华的地方，就算薛木尔几个去过辽阳自以见过世面的人也被京城的繁华镇住，一个个骑在马上，呆呆的看着各式各样的招牌，闻着各种香味，路过某处青楼的时候还有多情的姑娘向他们飞媚眼抖手拍，有那些个大胆地还朝一看就是头领的薛小禅叫道：“小爷，来玩啊！”
  小画跟在朱甯妍身后，一个劲翻的眼，骂道：“不要脸！”转头气乎乎道：“不许你看。”
  “我没看”
  “你就是看了，眼睛没看，心里也看了！”
  王恪拍了拍铁牛小声道：“主子说过，千万别和女人讲理。”
  朱甯妍时不时看眼薛小禅。
  薛小禅此时的心情，无人能理解，他是京城人，不过是几百年后的京城，风土人情不同，很难找出家乡的影子。路过家包子铺，薛小禅扔地过去顶银子，道：“给我们一人一屉，够不够？”小二傻傻地拿着银子。
  朱甯妍皱眉道：“等见了皇上还能少了你吃的。”
  朱佑肃放下笔，问王全忠：“清河还没来吗？”
  王全忠道：“快来了，公主归心似箭，可那个薛小禅太无礼，不成体统，带着手下一帮鞑子兵逛街，公主让他快来晋见万岁，他却说，却说——”
  “说什么？”朱佑肃双眉一挑。王全忠知道皇上是真动怒了，要不杀两个人，这气怕是没法消。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人生几何，且吃且珍惜。”
  小太监进来禀说阁老顾大诚来了。
  朱佑肃压压怒气，道：“叫陈廷镜去，他们是旧相识，让他告诉告诉薛小禅，进了京就该有京里的规矩。”
  王全忠退出殿。
  朱佑肃道：“薛丰调为何职？”
  薛丰一个小小的六品官当然不可能入得了顾大诚的眼，多亏有个河东薛家的后盾还薛小禅这么个不安分的弟弟。略一思索，顾大诚就想起来了，“回陛下的话，先帝命他为西安知府。”
  朱佑肃神色不悦。顾大诚道：有薛小禅这么个弟弟，也真够他受的了，这个西安知府怕是坐不住了。
  朱佑肃道：“朕记着薛丰在苏州抗倭有功。这样，升他做陇西分巡道。他人走了吗？”
  这个顾大诚怎么能知道。
  “这事就交给顾师去办吧。”
  顾大诚觉着薛丰是员干吏，先帝之时也没少受夸奖，陇西人少地方，以军为先，他一个文官到那里去着实做不到人尽其用。于是试探道：“陛下，薛丰陇西向来重军轻民，若薛大人去，难免会有军民不谐的事，是不是——”
  朱佑肃摆手道；“这事就这么定了，相信薛丰会处理好，关中匪祸猖獗，就须要薛丰这样文武全才去。”
  薛小禅一路走走停停，总算到了宫门前。木尔王恪乌尔汉他们都抑起头看。突然冲出支步兵。乌尔汉第一时间打声呼哨，羽卫百花卫将薛朱二人围在中间。几十把弓拉开，寒光瞄向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