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〇章外兵
  福王挪了挪胖大的肚子，没精打采道：“钱粮钱粮，当本王家里有聚宝盆还是怎么着？前儿个说打流寇要去三百两，大前儿个说赈济灾民要去三百两。三百两，三百两，郑大人，你算算，你们从本王这儿拿走多少个在百两了？郑大人你也别跟我说那些没用的。这天下是我那个侄儿的天下，凭什么要我这个叔叔替他花钱。今儿我把话放到这儿，福王府一个大子儿都不出，愿怎么样就怎么样，有本事就让他们打到我面前来。”说到这儿，像是被什么气着了，跪坐在边上的美人捧起玉杯，福王歪脖子，美人将酒缓缓倒进他嘴里。
  河南布政使万永年和洛南知府郑三省面面相觑。福王挥手道：“行了，你们退了吧，以后要钱就找我那个侄儿去，别来烦我。”
  二人无奈退下殿。
  “等等”
  二人大喜还以为福王想通了呢，忙转身。
  福王道：“正好你们来了，省的本王最叫人去，西河县那几十顷地上的刁民都逃了，就都划到本王府上来吧，你们不是缺银子，正好，两齐全。”
  郑三省道：“王爷，那地——”
  福王眼睛一挑道：“怎么着，这么点事还要我上折子吗？”
  万永年拉着郑三省出来。郑三省道：“万大人不能再让福王府占地，这么下去洛阳府成全福王的了，到时候朝廷别想再收一个钱。”
  万永年叹道：“郑大人，你说这话有用吗？就算你不同意，福王府的人照样占地，你又有什么办法。还是算算能凑多少钱出来。”
  “最多两万两，可这钱要是给了他们，洛阳府上下都得没饭吃。”
  万永年道：“走，跟我去见见那位薛老将军。”
  “手里没银子，这面不好见。”
  “不好见也要见，你看过这河水两岸除了他哪儿还有能战的军队，往后还得救人家不是。”
  二人换了身新官服，坐轿出城。没走多远，轿夫道：“大人，前边有支军队。”
  万永年挑帘望出去，只见路旁栓着群战马，马前十几人都着戎装，当先三人，中间的披身纹山甲，头带紫金盔，盔上大红缨，面白如玉，三绺墨染似的长须飘摆在胸前。左边一样银盔银甲，面如满月像个女扮男装的小姐，二眉似剑斜插鬓脚，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手按金饰倭刀天气一股煞气使人不敢近前。右边一位，黑盔黑甲黑缨，胸前金掩心耀人二目，披件猩猩红战袍，眼梢眉角凛凛威风，左配黑漆鞘红缨大刀右悬描金壶壶中大黑弓，一看便知是杀场里滚出来的汉子。
  万永年心道，不愧是转战千里的雄兵，这三位一定是薛营中的一等战将了。连忙下了轿，拱手道：“下官是河南布政使万永年，敢问三位将如何称呼，有何贵干？”
  对方一听他是万永年，立马上前两步，揖道：“小人河东团练使薛重焕拜见大人！”
  万永年大惊失色。目前不比以往，武将越发跋扈，像薛重焕这样有本事有战功却如此谦逊的人越来越少了。紧上前两步道：“劳薛将军远迎，下官处受的走！”郑三省跟着施了礼。薛重焕又将薛延年端木元华介绍了。五人客套数句，上马上轿来到营中。
  营中早已摆下宴席，飞禽走兽自不必说，美酒美器自然不差。
  酒过三巡。万永年小心翼翼道：“薛将军，敝处久经战乱，实在没有半分银子，这个——”
  薛重焕笑道：“诶！万大人，何必如此见外，末将受朝廷差遣平定乱匪都是份内的事。”
  万永年道：“话虽如此，朝廷派下的军粮总要给的。可是，下官无能，洛阳府库当中半粒粮食也拿不出来。”
  薛重焕看着万永年。
  万永年心里七上八下，要是放在万历年那会儿，就凭他一个小小的连正式武官都不算的团练使敢这么看着自己，万永年立马叫人把他托出去打板子，可还是那句话，今时不同往日。
  薛重焕拉着万永年的手道：“万大人，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只要大人答应末将，钱粮的事都好说。”
  万永年松口气，只要松口就好说，“将军请讲”
  “陕州可由我军暂时管辖，如此也方便我军随时出入河南抵抗乱匪不是。”
  “这——”万永年心道，黄河上许多渡口，就算不将陕州让出去薛重焕也能找到别的地方，只是他为何要掌管渡口？难道有不臣之心？也不对，京城就在黄河以北真要有不臣之心没必要往南来。河南四战之地，去关中都比来河南强。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
  万永年道：“薛将军做事下官一定配合，只是别处，下官就无能为力了。”
  陕州背靠大河，万永年为得到薛家军这股势力帮助，征发所剩不多的民力帮薛重焕修筑城墙。城墙完工之日，薛重焕留下薛延年，自己还着人马退回河东，与此同时传来消息——三把香再反杀破府县吴友信大破敌营取三把香首级。一时间义军活动陷入低谷，朝廷上下弥漫着天下即将太平的气息。不好的消息却从辽东传来。建虏新奴酋，虚晃一枪明攻科尔沁实打朝鲜。朝鲜措手不及一溃千里，连求援信都没来的及发出来，金军就已经打到王京城下，走的还是薛小禅的路线，人马却比薛小禅多了一倍不止。金人并没要求朝鲜称臣，将薛小禅条约里的要求翻了一倍抛给朝鲜王。朝鲜王同意，因为国库没有银子便拿女人工匠顶替。朱化真倾边入辽东，辽东风火骤起。消息传来朝鲜，朝鲜人才明白地来金人为什么这么好不让他们称臣，原来是老窝不保，可明白过来也晚了，钱粮人马都已经被金人带走了。
  到了秋天，本应麦浪飘香熟共同满地的中原大地个依旧灰茫茫，越往北天气越冷。一片肃杀之气的科尔沁草原难得地度过了段和平岁月，眇狼人主动退出草原附于明国辽东经略府，被安置于三方交界的三叉岭。正因为三方交界，每有战乱这里便第一个遭殃，使原本富饶的土地上满是红着眼睛的野狗和干裂的石头。
  朴基正放下笔，见窗外已经大亮，便吹了灯，拿着帐本到谢之章的屋里。
  谢之章桌上的灯还亮着，灯下展开账簿，一的拿笔一手打算盘。
  朴基正将手里账簿放到旁边的小箱里。
  谢之章抬起头道：“是基正啊，呦，天都亮了。”吹熄了灯，起身打开窗户，一阵凉风吹进来，两个人都打了个颤。谢之章叫道：“二喜！二喜！”
  睡眼惺忪的少年慌慌张张跑进来，“干爹怎么了？”
  谢之章道：“拿两碗胡辣汤来。”
  二喜道：“干爹，你一夜没合眼，不如休息会儿，要是大人空下来，再叫您。木尔大哥跟我熟了，误不了事。”
  朴基正道：“是啊，谢先生，你休息会儿，还差多少我来算。”
  谢之章低着头，摆摆手，点上一笑，抬头笑道：“好了，别看我上了几数年纪，脑袋可不比你们年青人差。万事开头难，咱们从草原到辽东来，不打个好底子以后更麻烦。”
  窗外传来吼声，震的架上的毛笔都跟着微颤。
  “一，二，三，四”
  谢之章笑道；“走吧，别让老周抢了先。”两人到公事房门前，见周顺章早就到了，抱着一叠子账簿靠在门边上打盹。谢之章对朴基正做了个虚声的手势，站到一边。秀儿提着食篮从小门出来，看见他们，道：“谢先生，朴先生。”
  周顺章身子一歪，醒了。揉眼睛道：“秀夫人来了。”
  谢之章笑道：“我和朴大人早来了。”
  秀儿不好意思道：“打搅大人了。对了。”接过丫环手里的篮子道：“姐姐说各位大人都辛苦了，起个大早做了几碗汤，让我先送过来。各位先生趁热喝一口。”
  丫环给他们送了汤，向个人在回廊里喝。谢之章笑道：“又热乎又好喝，谢二位夫人了。”
  周顺章道：“我就不谢了，反正都是替她们的男人干活。”
  秀儿羞不可抑拎起篮子走了。
  朴基正道：“周先生，您说话也要注意点。”
  周顺章笑道：“注意啥。反正干完这气我就要回京去，才不和你们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苦挨。”
  谢之章道：“也就这地方辽东经略才肯给。”
  周顺章道：“是啊，这还是看了公主的面子。大人回来了。”
  薛小禅穿着箭袖短打，额上冒着热气，薛木尔乌尔汉几个跟在后头。
  周顺章道：“这下好，大人一来我都觉着热乎。”说着搓了搓手，呼了口热气。
  薛小禅道：“你们来的真早。”
  木耳快步上前开了门，众人进去。薛小禅吩咐木尔他们去洗漱吃了早饭再来。
  秀儿红着脸送了早餐，转身就走。薛小禅莫名其妙。谢之章把周顺章的话说了。薛小禅笑道：“周先生想的美。”
  周顺章急道：“大人说话不算数？”
  薛小禅道：“不是我说话不算，清河公主来了信，她要到辽东来，还说让你在镇北卫多待一段日子。”
  谢之章笑道：“老周看来咱们还得多搭班一段日子。对了，你在辽东这么长时间，你那个才十八的小媳妇不会跟人跑了吧。”
  周顺章没好气道：“去去去，你才娶十八的小媳妇，我媳妇二十八，还是个小寡妇知冷知热还可靠。也不知道谁屋里藏了几个刚十五的小姑娘，也真下的得去手。”
  谢之章满不在乎道：“大人赏的，你管我怎么用。”
  这功夫薛小禅吃完蛋羹同时看完了他们呈上的文件。放下碗道：“太快了，原本打算用忽勒台送的十万只羊过冬。”
  朴基正道：“辽东汉民一天至少投过来两千人。”
  薛小禅问周顺章道：“王家有信吗？”
  周顺章摇头道：“去年大人到辽东转了圈，差点把王老爷子吓死。”
  谢之章抠鼻子道：“没用的东西，多大事儿！”
  周顺章撇了他一眼，道：“多大事？几百万两银子啊，把他王家人骨头磨成粉都抵不过。多亏奴酋讲信用，不然王三省非上吊不可，他不接咱的生意没什么奇怪的。”
  朴基正道：“关内也不好走，周大人能不能请公主通融通融？”
  周顺章道：“为了内厂的事，朝里大臣一天一筐折子。公主为缓和陛下和众臣的矛盾，十成人马交了八成，老经略孙大人帝师挂帅不买公主的账。”这话酸溜溜的，看来“帝师”这个名位的诱惑力不是一般的大。
  谢之章道：“还好有上次入关建立的渠道，塞柱还走的通就是价钱太高。阿巴泰给他送过信，可这家伙认钱不认人。”
  朴基正道：“大人，是不是停止收容难民？”
  孙宗看了眼，烤火的清河公主，合上皇帝的亲笔信，道：“万岁的意思臣已经明白了，只是薛小禅在草原多年，心性上难以把握。不瞒公主，老臣有几位同年在关中，所以老臣打听到一些关于薛小禅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朱甯妍不高兴道：“他做什么我比你清楚。本宫只问你一句话，皇上的话，你听不听？”
  孙宗皱眉不说话。
  朱甯妍叹口气，看着炉火道：“皇兄的病越来越严重，太医明年冬天会很冷。”
  孙宗手颤了下。
  朱甯妍道：“为防万一，皇兄让我带只可靠的人马回京以策万全，孙大人，事当从权，请你相信本宫。”
  孙宗在屋里转了两圈，道：“彭将军公忠体国，辽东劲旅天下雄兵，不如请彭将军派一支人马。”
  “不行，辽东向来是老魏和东林的争夺焦点，只有薛小禅的人马足够清白，事关大统，不能有半点差池。”
  孙宗咬牙道：“公主确信？”
  朱甯妍坚定地点头。
  吴志信受彭承祖之令带着两百彭吴两家精锐家丁护送清河公主到明金蒙交界的三叉岭，当然，除了吴志信，没人知道护送的竟然是大明开国以来最有传奇色彩的公主。
  行至半路，纷纷扬扬下起大雪，转眼前方茫茫一片。吴志信往不远处一指，压着皮帽道：“少侯爷，咱们到那片宅子里避避吧。”
  朱甯妍见真走不了，点头同意。
  荒凉的大宅子里外都在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