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着了一身黑色孝服。
  银色沿边儿的孝服里面是一件金黄色的中衣，在群臣一众白色的孝服中分外扎眼。
  他的身后是一众妃嫔，为首的是赵丽妃和武惠妃，接着是刘华妃、钱妃等人，最后面的是皇甫德仪、杨贵嫔等人。
  一行人缓步走近，玄宗的目光在李琚脸上停留了三五秒后才投向护国天王寺。
  李琚有些奇怪，在他短暂的注视里隐约看到了些许愧疚。
  “若非阿娘淡泊名利、从不要求地位配享，如今早就是妃位了。”李涓也注意到了玄宗的眼神，开口说，“阿爷直到最后才能给这个名分，这才心生愧疚吧。”
  “嗯……”李琚点了点头，有点儿替刘婵儿和李涺感到不值；禁中的配享和爵位挂钩，才人和妃嫔差了好几个等级，也难怪李涺的殿里一贯清贫。
  武惠妃走近“哼”了一声，趾高气昂地走了过去。
  赵丽妃冲李琚低了下头，什么都没有说；皇甫德仪走近李涓，拉了拉他的衣袖后，冲李琚低了下头：“节哀。”
  “多谢阿娘。”李琚拱手回礼，说。
  “恭迎圣人！”众臣见玄宗过来，齐刷刷拱手、异口同声地说。
  “免礼。”玄宗淡漠开口，高力士接话说：“诸位卿家请起。”
  “谢圣人！”
  玄宗冲高力士点了点头，后者会意地低了下头：“吉时已至，祭祀开始！”
  他话音一落，太常寺的诸位乐师就齐刷刷起身行礼，接着坐下、演奏了起来。
  李琚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地高台，他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编钟表演。
  因为占地面积太大，每个架子都由三个人负责演奏；九个人穿着一致，手里的钟锤却大小不一。
  他不由得惊叹，原本以为曾侯乙编钟会是世界上最大地编钟，没想到唐朝地编钟比曾侯乙编钟还要大上两个号。
  浑厚的钟声奏着不知名的乐章，悲怆的音符环绕在大明宫上空，听得人潸然泪下。
  不知道自己死的时候能不能有这么大阵仗。李琚叹了口气，虽然现世的他很讨厌铺张浪费，可不得不说、这样的“仪式感”确实能最大程度抚慰遗族。
  谁不希望被需要呢？谁不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得到人的重视呢？
  也许某种意义上来说，繁文缛节也是对“人”的一种看重。
  “阿涺，要时刻提防着惠妃。”李涓忽然凑近说，“阿娘今日祭祀的规模不亚于皇后圣薨，惠妃必然以为阿爷有意传位于你。”
  “……”李琚没有接话，脑海里是李洽昨晚上的话，虽然他的话只要有八成真吧。
  但现在看来，不去陇西留在禁中必然也是死路一条：“多谢阿兄提点，弟准备祭祀结束后奏明阿爷去陇西。”
  “……”李涓面露惊诧，欲言又止，深吸了口气还是开口问：“若是阿爷不允呢？”
  “那便偷去。”李琚看着远处高台上和祭司们满台子上蹦跶的玄宗，如果不是知道他们在几天，肯定觉得他是跳大神呢，“待我闯荡归来，便铲除武氏。”
  “使不得！”李涓拉了下他的衣袖，眉头紧锁，“阿爷生平最忌讳‘先斩后奏’，若是你真偷偷去了，阿爷怕是要下令诛杀于你！”
  “阿兄以为，武惠妃再这般妖言惑众下去，你我兄弟还可有安稳时日么？”李琚扯出一个笑，问。
  “……”李涓低下了头，结果是显然易见的，“可……伐武之声虽盛，但武氏毕竟繁盛百年，以一己之力怕是不能撼动。”
  “阿兄所言甚是，”李琚点点头，盯着他的眼睛说，“不知阿兄可愿助弟一臂之力？”
  “自然。”李涓应声。
  “噗……”李琚忍俊不禁，“弟还不曾说需要阿兄助何力呢！”
  “无妨，”李涓也笑了，“你我本就是兄弟，你还会害我不成？”
  “阿兄说笑了，弟怎么可能会坑害阿兄呢？”李琚笑道，“再说弟这个智商，纵使有有害人之心，也没有害人之胆啊！”
  “哈哈哈，”李涓不禁大笑，周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了他，这才下意识地瞅了下衣襟，面向高台正襟危立。
  “若是再喧闹就给朕出去！”玄宗手里捧着麦穗，吹胡子瞪眼道。
  “臣等惶恐。”李琚和李涓齐声，“还请大人息怒。”
  “哼！”玄宗横了二人一眼，继续跳大神。
  ……
  祭司们带着玄宗足足跳了半个时辰，编钟也跟着跳动了半个多时辰。
  李琚在底下都快打瞌睡时，高力士快步过来，提示道：“郎君，此曲终时，便该您上场了。”
  “多谢大夫提点。”李琚回礼，跟在他身后走到高台一侧。
  怜儿早就候在那里了，见二人过来，立刻将木盒里的奚琴拿了出来。
  “还请郎君稍作等待。”高力士行礼说，怜儿的眉头抽动了一下，眉宇间写了些许不可置信，“奴先回了。”
  “有劳大夫了。”李琚回礼，拿起奚琴抱在了怀里。
  ……
  “今日是贤妃刘氏祭典，又恰逢秋收之节。”玄宗在高台上潸然泪下，“吾儿涺素来重情义，如今意欲为其亡母奏别曲，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李琚扯了扯嘴角，敢情这个事情还要再跟文武百官商量一下吗？
  既然八字都还没一撇，那干吗让他做好准备啊，这不是耍人玩儿吗？
  “我大唐以孝治国，以仁爱兼天下。”张九龄开口，“殿下孝心感天动地，奴等岂有不允之理？”
  “奴附和，”宋璟接话说，“我大唐有殿下这般仁孝之人，当真是天朝之福。”
  “奴附议！”
  “奴也赞同宋相公的话。”
  ……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了半天，吵得李琚有些脑壳疼。
  “诸卿这般体恤朕是朕的福气，”玄宗泪眼婆娑地看着群臣，俨然一副丧妻悲痛欲绝的样子，“大唐有尔等辅佐，朕心甚慰。”
  “吾儿，”玄宗这出“痴情好皇帝”的戏唱完了，这才把目光投向李琚，“上台吧。”
  “唯。”后者应声，抱着奚琴上了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