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站在寒风中，脚底土壤潮湿且干硬，小土包新添了一捧土，看起来更像合适的坟墓。蠢货小骗子急促间连为救他而死的女人都没埋葬好，让少女十分伤心。
  “该走了。”
  斯图亚特果然在这儿找到了她，每天她会在挑时间来这儿，只是这次土堆上多了捧鲜花。
  他问：“哪儿来的花？”
  吉娜转过身，说：“买的，假花，现在没有真花卖了，以后我会在这儿建一座花园来弥补遗憾。”
  斯图亚特为少女的大话微笑，他认真说：“让你遭遇苦难来到红炉镇的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任何毒雾产生，你的身体非常健康，无须担忧。”
  “嗯，我知道了。”
  吉娜本来觉得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会舒畅得大喊大叫，但她意外地没什么表情，只是点头说，“是个好消息，还有个好消息，按照诺亚在信上说的，他会在明天圣降节回来。”
  斯图亚特没有回答。
  吉娜拍拍手：“好了，我可是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溜出来，就这样吧，我得走了。”
  百忙？
  忙什么呢。
  在大事件结束后的第二天，黑发少女起得异常早，她失去了卡瑞达女士，需要钱，需要吃喝，所以就经过斯图亚特的穿针引线进了城堡，在城堡里帮忙刷盘子洗碗，以赚钱养活自己，顺带养活没了主人的失落庄园。
  高文尔没说什么，吉娜也同样没提什么，这对侯爵来说再好不过，于是他点了头。
  少女的身份过分敏感了。
  如果此事告一段落，对大家都有好处，最主要的是，吉娜没有离开或传信的意思，在目的被王城发觉前，这就够了。
  黑衣男人问：“他回来会面临艰苦的处境。”
  吉娜回答：“我想他比我们清楚。”
  斯图亚特把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他沉默了几秒，拿出怀表说：“我会先离开红炉镇，四处转转，与镇长的几名侍从一起。然后我会直接到海边的渡口，也就是我来时的地方，在圣降节过后的第五天，我会一直在那儿。”
  吉娜说：“镇长不会让你去很远的地方。”
  “嗯，我只打算看看。”
  “我说。”
  吉娜眼睛直勾勾盯住他，“我的老师，你就是不敢面对小骗子了吧？”
  “听着，吉娜，并非如此，我是要去看看的，你知道的，我渐渐喜欢起了这个地方，临走前一定要——”
  斯图亚特说着说着，吞了口唾沫，“好吧，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无法再面对他了。”
  吉娜点了点头：“那好吧。”
  “一定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首要，千万，你……”
  斯图亚特没法再说下去，他面色变得肃然，一定要听到少女庄重的回答。
  吉娜的语气里夹杂着冰渣子：“当然，但说这些还有意义么，我一定要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完，无论如何，如果天崩地裂，那就让天和地都见鬼去吧。”
  黑衣男人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便低了低头：“保重。”
  吉娜看见黑色的背影走远，一批背着枪对他有所警惕的侍卫跟了上去。
  她紧绷身体，再骤然放松，想以此释放身体里前所未有的压力。
  “咳。”
  吉娜环视四周，确认没有人跟踪，快步朝镇中走去。
  她来到街道上，酒馆主人朝她打招呼。她想了想，还是走进酒馆，酒馆里人气旺盛，寒意顿消，大家都在为暗紫色毒素散去，为圣降节的到来庆祝举杯。
  “我很抱歉。”
  酒馆主人倒了杯给她，“这杯免费。”
  还没喝过超过几滴酒的少女接过杯子，里面装满深黑的酒水，她学着诺亚喝酒时那样，痛痛快快往喉咙里灌，瞬间面色变成小丑的鬼脸。
  酒馆主人大笑：“哈哈哈，姑娘，早知道你不会喝酒，我就该给你更平淡的葡萄酒。”
  吉娜认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喝酒了。
  老板划火柴点了根烟，说：“我进货时听知更村的同行说了，你初来乍到就给了他一大笔钱，他很感激，听说你那时候在我这帮忙，让我多多照顾你。”
  吉娜拍了会看不见起伏的胸，说：“你没做到。”
  “我非常抱歉。”
  酒馆主人吐了口烟，“我亲眼见到那些疯狂的信徒，但我无能为力，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回忆……你是个好姑娘，好姑娘会铭记好与坏，我想，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吧。”
  他按灭烟蒂，从柜台里取出一枚镶嵌亮闪闪钻石的戒指，放在吉娜手心。
  “这是什么？”
  “是我准备送给我妻子的礼物。”
  “但在我手里。”
  “我妻子给我生了个女儿，在我女儿三岁前，我都很满足，不过慢慢我就想要个儿子，因为我想教儿子学击剑，很酷，那是我没实现的小愿望。”
  酒馆主人追忆着，“我准备了这枚戒指，准备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后戴在她手上，那挺美好的，可惜，我妻子难产去世了。”
  吉娜说：“我表示遗憾。”
  “我那时候悔恨得想把心掏出来，但神要夺走我的孩子，谁都无能为力，不是么？”
  他苦笑着说，“我们都应该从深深的悔恨中走出来，无论经历怎么样的绝望，痛苦，那都不能阻碍我们希望着更好的生活，好吧，我说得有点多了。”
  酒馆主人指了指戒指：“它不一定合适你，但我还是送给你，就像……怎么说呢，就像我把这番话送给你，我表达能力不好，总之，意思是这样。”
  “我收下了，谢谢。”
  吉娜走出酒馆，她回头看，酒馆主人与那些饮酒作乐的人们汇集在一起。
  她无法去评判，她想，不能再想了，时刻去考虑别人，又解决不了，很苦恼的，最后都要变成哲学家了。
  走到地上的影影绰绰渐被平整的屋瓦影取代时，吉娜在卡瑞达的庄园门口停留了一会儿，秋千已经修好了，鸡鸭还在蹦蹦跳跳，但屋里想必已经有了灰尘，会越来越多，直到蒙住回忆。
  王城的贵族们也是如此，她亲眼见过老贵族病重吐着白沫，裤子里一片狼藉，贵族的三个儿子却一个也不愿回家看看，他们也许看过一次，但老人渴望第二次时，他们就会觉得厌烦，恨不得亲手下毒早点弄走麻烦。
  无形的灰尘堆积着。
  “你……你好。”
  她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布兰登正踌躇不前，手上提着扫帚。
  “我想清理下灰尘。”
  少年垂着脑袋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谢谢。”吉娜替死去的人回答。
  她又问：“小红放在你那儿，你有没有好好练习马术？”
  “有的。”
  布兰登赶紧点头，“只是，我哥哥有时候会欺负它，但我和我哥哥打了一架。他前天已经回王城的学士堡了，因为很多人骂他，说他差点让他们害死人，要揍他，他没法在家里过圣降节了。”
  “帮我谢谢他们。”
  吉娜笑着说，“欺负你的哥哥走了，你开心么？”
  布兰登使劲说：“开心！”
  吉娜问：“如果，他死掉了呢？”
  布兰登低着头，不敢回答这么严重的问题。
  就算哥哥讨厌我，想要我死掉，但肖恩是我的哥哥啊，他们一家收养了我，照顾我……
  我很感激！
  但他内心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作出肯定的答复。
  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