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作者:
天涯石中火 更新:2021-08-28 18:55 字数:2385
四
真意想不到,陈新竟然得了失忆症。
他把镇山村的事都忘记了,连他做的梦,以及他为那个梦说的话,做的事在内。
线索中断了,一切回到起点,教我和舒薇如何开口,对他说那件事呢?
我离开陈新的病房,心事重重的,向舒薇的病房走去。
走廊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墙壁刚粉刷过,雪白刺目,水磨石地板擦洗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我听见自己的鞋底踩在上面,“咚咚”的响,回声充满整个走廊。
舒薇住的是一间单人病房,在走廊的尽头,门虚掩着,我轻轻敲门,里面应了一声。我推门进去,房间里光线暗淡,厚厚的帘幕遮住了窗户,只见舒薇和陈新一样,穿着一身宽大的洗得泛了白的病员服,半躺半坐在床上,口里也叼着一支温度计。
这时候是医院量体温的时间。
“咦,是你呀!”
她看见我,高兴的叫道,立刻坐直了身子,掀开盖在腿上的被子,就要起床。
“你躺着罢!”
我慌忙走到床边,阻止她下地。
“你给我好好躺着罢!”
她顺从的缩回被窝,笑嘻嘻的看着我:
“看见你真高兴,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
“我怎么可能不来?我守了你三天,昨天回镇山村办事,今天一早听见消息就赶来了。怎么样,你全好了吧?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我在床沿上坐下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不知为什么,她躲闪了一下,但还是顺从的把手放在我掌心,脸上带着笑,泛起浅浅的红晕。
“我全好了,谢谢你。”
刚刚从一场梦魇中挣扎醒来的她模样没有大改变,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轻微有些浮肿,眼神几分涣散,几分茫然,一副惊魂方定,残睡未醒的样子。她刚洗过脸,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和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混合在一处。长发未梳起,就让它们自然的垂散在衣服上,病房里的陈设大都是白色的,尤其显出她的一部浓密的黑发。
“你怎么客气起来了?”我急于告诉她后面的事,并未在意她对我态度的变化,拉着她的手滔滔不绝只顾说:“你知道吗?那口井杀不死我们!我们到底是逃出来了,你想都想不到,当时我们已经……”
“井?”
她疑惑的望着我,
“什么井?”
“就是温泉出来的那口井呀,你忘了?温泉放出毒气,把我们俩熏倒了。”
“哦,温泉!是的,我记得的,温泉有毒,味道熏人,象硫磺味儿,我昏倒了,一睡就睡了六天。”
“不是六天,是三天,”我纠正她,“你是三天前被送到医院来的。”
“三天?但是医生告诉我,我和陈新是六天以前去的镇山村,我们在村里洗了个温泉澡,然后我就昏迷不醒,一直睡到现在。”
“什……什么?”
我仿佛头顶响了个焦雷,昏昏然的瞪着她:
“你说什么?”
“我说,我在镇山村洗温泉中了毒,睡到现在才醒。”
“不对!你是在井底下中的毒!”
“井底下?”她极为奇怪的瞪着我,“怎么可能,我干吗要钻到一口井底下呢?”
“舒薇,你可别开玩笑!”我头上虚汗直冒,用力猛摇她的手:“你不要告诉我,你和陈新一样得了失忆症,把镇山村三天的事情都忘记了吧!?”
她想抽回手,却被我紧紧捏着不放,她有点生气了:
“我干吗要跟你开玩笑?我确实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医生说那村子里的温泉有问题,洗过的人都被它毒倒了,难道你没有中毒吗?”
“我没有,你也没有,我们洗过温泉以后的三天里都非常清醒,一直到我们钻进那口井底下,你呼吸了井底的霜释放出的毒气才昏倒的!”
舒薇睁大眼睛,漆黑的瞳仁里空空洞洞,象被洗过似的干净: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和你钻到一口井底下,我是在那里被毒气熏倒的?”
“你觉得我造得出这种谎话来吗?你要相信我!你要想起来!”
“我……我相信你,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我们在镇山村呆过三天吗?我现在只能记得洗温泉以前的事情,其余的……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松开她的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轰轰的乱响。
她也忘了,她也得了失忆症!
但这怎么可能呢?这太离奇,太荒唐了,陈新失忆是因为中蛊,舒薇因为什么?
难道是……井底的霜在捣鬼?
对,对,是井底的霜,是那些砒霜一样的毒末!只有这一种解释了,是四百年前温泉残留的遗迹,四百年不死不灭的僵尸!
它们挥发出尸气一样的毒雾,侵害了舒薇的大脑,抹掉了她对镇山村的记忆,全部三天的记忆……
但为什么我不曾遗忘?我也呼吸过井底的毒气!
……因为我中毒不如舒薇深,当时她昏迷了,我还醒着……
我浑身颤栗,俯身抓起她的手喊道:
“舒薇,你听我说,你的失忆是暂时的,你要动用意念,把忘记的事情回想起来,你行的!我们回到最开始,就从洗温泉开始,你告诉过我,你在洗温泉时做过一个梦,梦见一个孤岛,岛上有一盏巨大的石头灯……”
“孤岛,石头灯?“
她直勾勾的望着我,似在努力回忆,瞳仁里却依旧空洞无物。
“我没梦见过什么岛啊灯啊,我睡得很死,一个梦都不曾做。”
“你梦见过的,你再好好想想!……”
“为什么你一定要我想呢?”她反问我:“在我昏睡的那三天里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记住它们不可呢?”
“……”
我噎住了,怔在原地。
那三天里发生过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记住不可的事情?
“李师兄,”她轻轻的叫我,一边瞥向我紧抓住她不放的手。
我抖了一下。
“请你……别这么叫我。除非,你连我的名字也忘记了……”
我松开她的手,慢慢退后,坐到一把椅子上。
“当然没忘,李度,——我只是不习惯叫你名字,你比我们年纪都大,是我们的前辈老校友嘛。”
她温柔和悦的笑着说。
我心如刀割。
我们。我们。
一切回到了起点。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她还是他的她,他还是她的他,暑假携手回乡省亲旅游的大学恋人。
我,只是她路途偶遇的旅人,和她唯一的渊源,不过是我们上的学校历史上是一家,今天也只相隔一条街。
她关于我的记忆,从坐火车开始,到村长家结束。总共不过几个钟头而已。
是啊,在那几个钟头里面,她的确和陈新一样一直客客气气的称呼我作“李师兄”的……
到底是她失了忆,还是我在做梦?长长的三天,不过是我被温泉催眠后的一场梦游罢了。
天大的玩笑啊,天大的玩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