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堆熄灭，余留的黑烟消融在夜色里。贝特兹村的各个角落变得冷清，整个村落陷入了短暂的睡眠时间。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安然睡去。
  “臭小鬼，半夜不睡觉，在屋顶当哨兵吗？”莉雅从屋子的天窗探出头来，满眸笑意地看着在屋顶上晃着小脚的克砾。
  她就说为什么一直觉得天花板在晃，猫的听力不是一般的灵敏的哦。
  克砾看了一眼莉雅，没理她。
  莉雅也不恼，从窗户翻身爬上屋顶，踩着略有弧度的石岩，稳稳当当地绕过边缘，施施然地坐在克砾的旁边。
  “这片沙漠虽然早上热得吓人，但晚上却倒挺让人喜欢的。”
  清凉的风像是带着一条条轻薄的纹络穿过脖颈处，徒留非常舒爽的凉意。
  莉雅披散的长发被风吹起了一束，克砾闻到了一阵茉莉的花香味。
  “有什么烦心事吗？要不要跟姐谈谈？”
  克砾哼了一声，就没有后文。
  莉雅挨着她坐近了一点，“咱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聊聊嘛，早上的事我道歉，我们和解吧。”
  克砾对于莉雅的接近没有抵触，但还是不说话。
  “大不了我不叫你臭小鬼了。”
  克砾不为所动。
  莉雅眸光闪动，咬着下唇，“你之前伶牙俐齿的劲儿去哪里了，晚上就偃旗息鼓啦。”
  克砾面部表情有所牵动，头却低了下去，避开莉雅打量她的目光。
  “既然你喜欢思考人生，我也不打扰你了，我去睡美容觉了。”莉雅打了一个哈欠，准备起身。
  “你们明天是要走了吗？”
  沉默依旧的克砾说出了这一句。
  “是。”
  听了莉雅肯定的回答后，克砾的情绪明显成断崖式的低落。
  “安羽也会跟着你们一块儿走吗？”
  莉雅找到她失落的根源，“他是我们的同伴，肯定跟我们一起啊。”
  克砾沉默。
  莉雅好笑地说=见她低落的情绪：“你就那么喜欢安羽吗？”
  “嗯。”克砾闷闷地答了一声。
  “为什么？”
  “好看啊。”
  莉雅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你好肤浅啊。”
  克砾不满地别过头，“他和我姐结婚后生的小孩一定非常漂亮。”
  莉雅表示震惊：“那么长远的事情你都想到了？！”
  “如果我姐和他结婚后，一定会过上比现在更加幸福的生活。这个破落的地方是给不了她幸福的。”
  “你认为你姐现在过得不幸福吗？”
  克砾沉默后点头。
  莉雅语重心长地说：“幸不幸福这种东西只有自己知道，也只有靠自己才能找到。不是随便和一个人结婚，或住在哪个地方就可以实现的。”
  克砾抱着双腿，头垂在膝盖上：“我姐原本生活在富裕的瑟娜城，但因为她的哥哥沉迷赌博，负债累累，被抵押作债奴，她的父母为躲避债主带着她背井离乡，流落到布贝尔塔沙漠……这只是她痛苦的开始，”克砾眼里映衬着远方的星点，“在一次蝗灾中，我姐失去了她唯一的父母。”
  莉雅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克砾，她终究也只是一个会偷偷把伤痛隐藏起来的小孩。
  “所以绫西卡不是你的……”
  “绫西卡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我是她捡来的，从被蛭蝗吸干的尸体堆里。”
  “她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明明已经很痛苦了，还要把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原本她就不应该管我。”
  某种闪烁的东西从克砾的眼角流下。
  莉雅挨着她搂住她的肩膀。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姐哭过，好像有她在，没有东西可以摧毁我们。”
  莉雅轻轻道：“那你姐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但我不想让她继续过这样的生活。”
  克砾整个头都埋下，声音闷得仿佛潜藏着无法呼出的压抑。
  “她这样的人应该值得更好的东西，而不是在这片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沙漠里白白浪费了一生。”
  莉雅想说绫西卡有你陪伴已经足够，可是她发现自己并不是本人，对方的经历她又怎么能完全了解，语言总是苍白无力的，她没有资格替对方说出自以为的感受。
  但是，莉雅能够理解她的感受。这种无助，却又渴望得到希望。
  莉雅手抚在那个小小的脑袋上，“虽然我只认识你们不长时间，但我知道人与人之间有种东西尤其珍贵，是缘分，绫西卡和你的相遇，就是任何东西都不可比拟的缘分，你舍得绫西卡离开你吗？就算你舍得，绫西卡肯定万般不愿意。”
  “或许对她来说，你希望她得到的东西，她已经拥有了。”
  克砾的声音依旧闷闷的，带着些许哽咽：“话说的好听。”
  “有时间和你姐聊一聊，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身后霎时间传来一阵东西打翻的东西，莉雅连忙转头看向身后，因为处于高处，她看的很清楚。
  对面的一户屋子里亮起了灯光，然后一对人影纠缠在一起，紧接着是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一间屋子的房门发出砰的撞击声，门连带着一个身影直接飞出来，随后扑到地面上。
  他吃痛地捂着摔疼的肚子，“你这个臭婆娘，敢打老子？”
  他气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但话还没说完，一把菜刀飞出，擦过他的脸插在后面的地上。
  一个彪悍的女人走出来，满脸怒色，“你他妈骂谁呢！”
  男人被吓得语塞。
  悍妇的手里垂着一把斧头，二话不说论起来向男人砍过来。
  男人赶忙从地上爬起来。
  “艹，你真敢砍，”男人惊慌失措地躲避着女人的砍击，“如果你把自己丈夫砍死了，我看你在这个村子怎么呆下去！”
  “那是你活该！你他妈当我瞎吗！？天天跟那个女人眉来眼去，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斧头从男人的头顶挥过，堪堪躲过的男人一阵哀嚎：“冤枉啊！我从来没有跟别的女人眉来眼去！咱俩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放屁！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老娘今天就是要把你这个没良心地剁成肉片喂狗！”
  “啊——救命啊！”
  两人你追我逃地围着屋子转圈。
  这些景象都被坐在房顶上的莉雅和克砾看得清清楚楚。
  莉雅尴尬地笑了笑，“你们村子的民风挺淳朴的。”
  克砾眼睛定定地看着底下追赶的两人：“我姐如果村子里的某个人结婚了，她的一生或许也就这样。”
  莉雅轻轻地撞了一下她，“别把自己说得像个预言家，小小年纪却活得像个80岁的老头，你姐都没操心的事情你却包办了。”
  克砾刚想反驳，就被莉雅捂住嘴，“我困了，去睡觉，再见。”
  克砾低低地说了一声，“真是个多管闲事的家伙。”
  莉雅打开窗子，下去之前看到天际的地线之间有一些模糊的轮廓，星点的微光也模糊了，这些不清晰的光晕虽然只占了小小的角落，但还是让星野灿烂的沙漠上空多了一份诡谲。
  莉雅最后转头望了望克砾，“你打算在屋顶上呆到早上吗？”
  克砾气鼓鼓地说道：“我乐意。”不过她的心情没由来地轻松了很多。
  清凉的风扑在脸上，带着独属于沙漠夜晚的凉意。
  莉雅停下动作，发呆了几秒钟。
  刚才那阵风很快就消逝……本身就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但是……那一闪而逝的瞬间，莉雅听见了呼吸的声音。
  是错觉吗？
  她转头看先身后，宁静的村子没有一丝声音，整个村落在夜色中沉睡着。
  夜深人静的，再正常不过了。是她多疑了吗？
  莉雅顺了顺长发，有时候直觉过于敏感也不是好事。
  等等，莉雅的瞳孔放大，那两个人的声音呢？
  地面上那对夫妇呢？
  莉雅惊恐地搜寻着他们的身影……
  没有！刚才还在的人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难道他们回屋子了吗？
  莉雅从屋顶跃下，向他们的屋子跑过去。
  “喂，你做什么？”还在屋顶的克砾探头冲莉雅离去的身影喊道，
  “乖乖呆在那里别动。”
  莉雅的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从那阵风吹过来的那一刻。
  用力敲了敲房门，敲了好几次都没人回应。
  里面的灯还没有关。
  莉雅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
  她决定沿着他们刚才追赶的路线走过去，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消失呢。
  莉雅刚想绕到屋子后面，某种臭味让她的嗅觉大受刺激，她捂着鼻子，随着步伐的迈进，她的内心已经被惊悚占满。
  眼前的两具露骨头的躯体，不能说是骷髅，因为皮肤组织还没有完全脱落。
  莉雅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晚上吃的托里斯瓜都要吐出来。
  这两具尸体上半身的胸膛只剩下骨架，就像是从中间被某种东西剥开，三分之二的脸一直到头皮的部分被啃得面部全非。
  骨架间还粘着一半的脏器。
  莉雅只觉得呼入的空气都满是血的味道。
  一分钟之前还活着的人就变这个样子。莉雅的胸腔被怒火充斥。
  她的警觉处于临敌状态，只要空气的魔力有任何的扰动，她就立即向那个方向攻击。
  对方究竟是人类还是魔兽，还不好判断。只要对于未知的东西，都得谨慎为上。
  莉雅按下内心乱糟糟的想法，调动全部的感官。
  “啊——”
  克砾的惊呼让莉雅的后脊一亮，脚踝处电光一闪，莉雅整个人往后倒冲！
  中计了！
  莉雅加大魔力输出，呼啸的风将她包围。
  臭小鬼，千万不要有事啊！
  克砾不明白莉雅为什么突然跑下去。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她也打算回屋子里。
  嗯？
  她看着远处那一团模糊的印记，怎么感觉在动……
  印记遮盖的地方，星光变成扭曲的光晕。
  越来越近，印记也变得越来越大。
  那是什么？
  克砾升起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她扶着横栏站起来，想要回到屋子里去。
  嗡嗡嗡嗡……
  克砾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此时她才觉察到那片黑色的印记已经蔓延上了半个天空，半边的星星都消失不见了。
  黑色的阴影向她笼罩，在克砾眼球的视野中，令人毛骨悚然的黑点是组成那块印记的来源。某个东西低空飞下，好像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那长长的口器，克砾死也不会忘记。
  东西向克砾俯冲而来的时候，可她失魂地看着天空，无所动作。
  “克砾！”
  直线型的电光撞到上空爆发出耀眼的白光。
  “……当别人发现她的时候，她只剩下骨头，心脏都被人拿走了，后来村里人都会梦到她死前的样子，她往往只说一句，是你拿走了我的心吗？”
  诺斯克压着嗓子，直勾勾地盯着安羽。
  安羽用手肘枕着脑袋，看着他，“完了吗？”
  诺斯克眨眨眼睛：“完啦。”
  安羽：“哦。”
  诺斯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只是这样的反应？就不能再表现得害怕一点吗！”
  他可是讲了口水都干了，为什么安羽的反应完全不在预料中呢？
  当初他听这个故事可是怕得要死，他几个星期都怕得睡不好觉，就怕晚上梦见那个女人问他那个问题。
  诺斯克不服气，“我再讲一个。”
  安羽：“困了，睡觉吧。”
  诺斯克死活都要讲一个能吓到安羽的。
  安羽无可奈何，“要不我给你讲一个吧。”
  “行。”
  诺斯克抱着枕头听着，他现在也不是小孩了，再也不会被这些瞎编的故事吓到。
  …………
  安羽面无表情地看着蒙头发抖的契约者，他完全没想到以前无意在杂志上看到一个恐怖冷笑话能把人吓成这样。
  安羽去拉他的被褥，可是被诺斯克死死拽住，“好可怕。”
  他探出脑袋哭丧着脸看着安羽：“那不会是真的吧。”
  安羽安抚着被吓到神经衰弱的诺斯克，“百分之一百是假的。”
  诺斯克坐起身，不安地看着安羽，“你竟然知道这么恐怖的事，我现在觉得你也是一个可怕的人。”
  安羽：“……”
  不是你说要听的吗？
  诺斯克摸了摸额头上的一把冷汗，一阵的颤栗还没有消退，“我觉得我睡不着了。”
  “那什么……安羽你陪我聊天呗。”
  安羽立刻躺下，表示拒绝，和这个话痨聊天他也不用睡了，虽然理论上神使不需要睡眠这种东西，可他还是想安安静静地躺着。
  然而诺斯克依旧来烦他。
  “安羽，明天我们出发去哪里啊，魔动列车站也不能坐了，怎么才能去领主之城呢？”
  “明天去问问绫西卡，她应该比我们清楚沙漠里的路线。”
  “说起绫西卡，她好想要和你结婚耶，你怎么想？”
  “误会而已。”
  “那安羽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不知道。”
  “对了，神使可以结婚吗？”
  “不知道。”
  诺斯克盘着腿坐在床铺上，伤脑筋地说：“学习了精神力之后我在想可不可创造出与精神力有关的剑技，可是思路总是不顺，安羽你有什么建议吗？”
  “没有。”
  诺斯克摇着安羽的肩膀，“你那么聪明，肯定有的。”
  安羽很后悔，他不应该跟这个精力旺盛的家伙讲什么恐怖故事，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安静下来。
  诺斯克还在喋喋不休地把话题转向他小时候修炼剑法的事情，“我学习第一个剑技的时候是照着师傅教给我的动作，然后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可是学第二个的剑技后，师傅把我扔到了深山老林……”
  诺斯克的声音戛然而止，安羽的疑惑还没到来，他的魔导书紧接着凭空出现，发出滚烫的光亮。
  一切发生得没有预兆。
  “安羽快趴下！”
  诺斯克按着安羽飞扑下地面，两人滚作一团，诺斯克的后背朝向天花板，钢筋压垮的一瞬间发出悲恸的哀鸣。
  那一瞬间，爆炸模糊了安羽的视野，冲击的风暴将屋子里的所有物件席卷的上空，
  天花板破碎的轰鸣声过后，坚硬的石头不堪一击地坍塌，就像是有无数的子弹从天花板打下来，地板上出现无数的洞口，连续不断地炸裂，冲天而起的烟尘将两人湮没。
  夜色中的贝特兹村敲响了长钟，震碎了所有人的美梦，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清楚一个事实，如果村里的长钟敲响，只代表一件事——蛭蝗群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