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外已经站了大半天，窝着满肚子的火听着他们俩说了半天，手伏在门上一直推不开门，直到听到最后这句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硬着头皮闯了进去。
  沈柔嘉毫不诧异地看着他。她仍然虚弱，拖着步子在侯仲春的帮助下坐回到床上，依着枕头靠在床头。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慌乱，她早就料到他会在今晚回来找她。从潘明宏离开沈家到他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还不到两个小时，他身上穿的依旧还是那件白衬衫，不过已经被深夜悄然落下的细雨打湿了。他的脸色很难看，内心愤怒不已，不光因为她设计要把他最珍视的家人卷进这些永远都扯不清的是非里，更是因为他在刚刚暴打她之后就不得不又出现在她面前。这对于他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羞辱。
  “你不是刚刚才神气活现地迈出沈家的大门吗？怎么这么快就跑回我面前了？有事要求我吗？虽然这里有人在，我不介意你给我下跪。”沈柔嘉冷冷地说道，接着转过头看了侯仲春一眼，制止住他正离开的举动。
  “沈柔嘉，你—！”潘明宏气得快说不出话来了，“你说，是不是你故意让素心到沈家门口来的？你就是故意想让她误会我跟你有什么是吧？”
  “什么话？我什么时候想让她误会？我是想让她搞清楚我们本来就是情人关系。”
  “你说什么？我跟你什么时候成了情人？”他冲到她面前抓住她那只还插着针的手，那只又长又细的针刺破了薄薄的血管壁，冰冷的药液注射到血管外面的皮下组织，很快手背就鼓起了一个不小的包。
  “你先别激动，把手放开。”侯仲春拉住潘明宏说道。
  “侯叔叔，帮我叫护士来。”沈柔嘉忍着痛一边喘息一边吩咐道，伸出另一只手，用力掰开了侯仲春拽着潘明宏的手。潘明宏却拽她拽得更紧了，疼得她哆嗦了一下。她望着他那张因为愤怒而变形的脸，心里却生出一种难以描述的快意。他从来就不像别的男人，在充分领略过她的魅力之后，还是怎么都不肯就范。就算在那段他们曾经深爱的日子里，他也不肯对她百依百顺。无论他嘴上如何说爱她，对她的态度永远带着三分不屑，让她感觉到自己爱得那么卑微，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恼羞成怒，每每使出她能想出的最极端的办法去激怒他。只有这样，她才能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活在他心里的。
  “现在就算不是，很快就是了，我只不过是早一点告诉她这个事实罢了。”沈柔嘉斩钉截铁地答道，“潘明宏，我说过会让你回来求我的，我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你给我听好了，你也好潘家也好，我就是有本事要把你们怎样就怎样，你最好顺着我一点，这样我念着我们两家的情分，才会想办法保全你们。否则我一定要让你好看！”
  “你以为误导素心让她误会我跟你有不正常的关系就可以让我什么都听你的吗？”
  她的脸上又露出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那你是想让我使出手段让她彻底离开你了？”
  “不可能，素心不会因为你的几句假话就离开我！”潘明宏大声反驳道，声音里却透露出一丝不自信。
  “如果有一天你的的确确是我的情人了，那么她听到这个消息就没必要再怀疑了吧？”
  “你做梦！”潘明宏拉住她的胳膊，一把从她手上扯下吊针的针头，针头就像被人折断的弹簧在病床边跳了几下，滴滴答答地仍在不断流着药液。这个时候侯仲春正好带着护士回到了病房，立即扑过去抱住了怒不可遏的潘明宏。
  “嘉嘉，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侯仲春粗声大气地对沈柔嘉嚷道。
  值班护士的来到总算缓和了这一触即发的局面。两个小护士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把一只手肿得像小包子似的沈柔嘉重新在床上安置好，为她擦干净手背上的血，又换了干净的针头，重新给她扎了针。侯仲春强行把潘明宏拉出了病房，而后者不断地想挣脱他。
  “听着！”侯仲春费力地把潘明宏拖到远离病房的访客等待区，这才放开他说道，“我搞不懂你们两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你不能再揍她了，现在她还躺在床上，你怎么能对她下狠手？”
  “可是你看她那个样子！你叫我怎么能够不发脾气？”潘明宏没好气地答道，不耐烦地把侯仲春拉着他的手甩到一边。
  “你从小就不拿正眼看她，她好歹也是沈家的大小姐，整个家里那么多男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天天又有多少人围着她转，只有你不愿意依着她，她不针对你针对谁？”侯仲春到底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尤其是在这些被他看着长大的小辈面前。虽然他不像沈子山能够经常和潘明宏潘明之相处，但是对于两人的秉性他是十分清楚的。潘明宏表面上执拗又清高，骨子里却是十分腼腆的，侯仲春觉得那份执拗与自己酷似，所以决心开导他一下。
  “那就该让她为所欲为了吗？”潘明宏越发气不打一出来，抡起拳头一下子砸在了访客等待区的真皮沙发上，沉重的力道却被皮里厚厚的海绵分解掉，只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啪”。
  “好了好了，”侯仲春半哄着他说道，“一会儿回去了侯叔叔会说她的，现在可不是闹脾气的时候。你也听到了，你弟弟马上就要回来了，沈诚的尸体也要从南非运回来了，嘉嘉想请柴老回来，现在对于所有人很关键，我们都不能松懈。”
  潘明宏马上就从侯仲春的话里听出了言外之意。“侯叔叔，这么说你真打算帮忙去找柴伯伯了？”
  “我相信嘉嘉，她都说得那么诚恳了。再说了，我也不希望101和沈诚一样永远都被埋进坟墓里。我想这也是柴老不希望看到的。”侯仲春睁大那对炯炯有神的眼睛说道。在他还被人叫做小侯的时候，那对眼睛就闪着真诚无染的光芒，带着嘴角快活而真诚的笑容，让所有人一见他就不能不喜欢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他的嘴角耷拉了，笑容也收敛了许多，但是眼里闪着的光芒却仍然没变。那是他的天性，无论经历多少世态炎凉，仍然愿意去相信人性本善。也许正是这份赤子之心，才让他最终没有像沈子山和柴光华一样沦为命运的祭品。
  潘明宏看着他那双眼睛，马上就明白说什么都没用了，也不打算费力气和他争论了。两个人默默无言对视了一会儿，侯仲春就起身往病房走，潘明宏也只好跟着他。病房里沈柔嘉仍然睁着眼睛倚着枕头靠在床头，丝毫不见半点倦意。
  “嘉嘉，你怎么还不睡？你该好好休息，等你觉得好点了，我就带你去见柴伯伯。”
  沈柔嘉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彩，就好像一滩死水被突然注入了活力一般。她掀开了被子，兴高采烈地说道：“我现在就好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可是嘉嘉，你现在能够走得动吗？”侯仲春赶忙扶住她。
  沈柔嘉已经光着脚跳到了地上，身子还是不听使唤，一歪正好倒在侯仲春的怀里，可是她也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一边靠着侯仲春一边用手指着潘明宏说道：“你还站在干什么？还不快去陪我去见柴伯伯？你不是他的干儿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