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白兰如旧
作者:田皋      更新:2021-08-27 20:43      字数:4459
  番僧并不在这******僧当然不在这里,因为这些人不是客人,那番僧却是。
  奥都剌合蛮和白玉沙也不在这里,既然不在这里,那一定就跟适才的三个番僧在一起。
  小桃红不知何时又坐在了那里,瞧见伍大合便娇嗔着撅起嘴,说道:“伍大爷又去了哪里啊,教奴家好找呢。”
  伍大合说道:“苏门山来了客人,这等稀奇事请,焉能不去瞧一瞧。”
  小桃红道:“伍大爷只顾着瞧新人,难道就忘了我这旧人不成?”
  伍大合回答:“可惜那新人没瞧清楚,却还得罪了旧人。”伍大合两只眼睛盯着小桃红,直勾勾的盯着,仿佛要从小桃红的脸上去瞧适才没有瞧仔细的地方。
  小桃红忽闪着大眼睛,说道:“我脸上又没有和尚,伍大爷干嘛这样盯着人家?难道伍大爷还想仔细瞧瞧去?”小桃红的脸上当然没有番僧,但是小桃红却知道番僧在哪里。
  伍大合笑了,说道:“这里就你最有心,所以找你准没有错。”
  小桃红用手指了一下后院,说道:“他们都在后院呢,伍大爷想瞧,不如去楼上,能瞧得更清楚一些。”
  伍大合说道:“苏门山许久不来客人,竟然也不懂得待客之道了。那后院荒废久了,如何能待客呢?张兄弟,咱们去瞧瞧去罢。”
  二楼远比一楼还要精致,连楼梯都是雕花的。朝向后院的一面墙上全部镂空了出来,镶嵌着一块落地紫檀屏风,这屏风双层镂雕,两侧的龟背纹窗户上贴着宫纱。
  小桃红伸手从头上取下一只宝蓝点翠的凤蝶鎏金簪,用簪尖轻轻的捅开那层宫纱,拔出来后便留下一个圆圆的小洞。小桃红透过那个小洞,便能瞧见后院事物后院。
  小桃红心思缜密,着手将二楼的鲸脂明蜡往里侧挪移了一下,这样既能不被后院的人瞧见,也能因为没有灭灯免得丫鬟小厮前来打扰。小桃红接着便将手中的簪子递给了伍大合。
  伍大合会意,在那层宫纱上面随意捅了十几个小窟窿,后院的光景便一目了然。
  伍大合不瞧不知道,一瞧还真吓了一跳。后院连同后院的大殿原本是一处荒芜之所、年久失修,若说是蛛网横接、瓦砾遍地也不为过。可此刻后院却是灯火通明、富丽堂皇,整个后院大殿焕然一新。便是新摆上去那些木制家具,都闪灼着光芒,因为那些家具的木材都是上等的木材。紫檀的桌案,核桃木圈椅,黄花梨的矮塌,红酸枝的屏风。大殿里面又围了一圈缂绣的湖缎,垂下来绍兴熟丝织就的宫纱,更别说那些精雕细琢金银器皿,还有白玉的鲸脂蜡台,每一样都是价值不菲。
  张宝儿当然知道黑山老爷的手段,他既然能在一夜之间将蒲金刚铸刀所应用的物品运来,再把山谷清理得干干净净,如此布置一间大殿自然不在话下。
  后院的大殿内灯火通明,黑山老爷与一番僧主宾落座,奥都剌合蛮也坐在那里,脖颈渍渍有汗,正张大了嘴喘着粗气,连小厮端上来的茶水都来不及喝。
  黑山老爷也是个胖子,却比奥都剌合蛮优雅得多了。
  黑山老爷捏着茶杯盖,轻轻的在茶碗上面转动,磨着茶碗中的香茗,说道:“白兰法王大驾光临,所备不周,乞望法王海涵。却不知法王大驾莅临,所为何事?”
  原来那个番僧当真是八思巴的弟弟,白兰法王。
  白兰法王一双凤眼,不怒自威,满脸的桀骜不驯,不屑地说道:“大汗的猎场来了刺客,刺客又躲到了这里,我来这里要人来了。”白兰法王说的虽然是汉语,听来却很拗口。
  黑山老爷手中的茶碗停下,说道:“法王是说我这里窝藏了刺客?”
  白兰法王与汉语所识无多,点头说道:“不错。”
  奥都剌合蛮连忙摇手,满脸堆笑说道:“大管家误会了,误会了,是这样的,是柳夫人备下了薄酒,要请大管家去小酌,小酌而已。”奥都剌合蛮是官,官腔的调调自然很含蓄、很圆滑。
  黑山老爷眯起了眼睛,并没有回答,又转起了手中的茶杯盖。
  白兰法王似乎没有弄明白奥都剌合蛮的意思,也很是瞧不惯他那奉承脸面,不解地说道:“哪里有什么薄酒,抓人就是抓人,不是来吃酒的。”
  奥都剌合蛮又堆起笑脸,却见白兰法王面有愠色,忙收回笑容,跟着点了点头。
  白兰法王说道:“我兄长曾经说过,中原武林他只佩服两个人,一个是万松方丈,一个是姚公茂。他们两个人就像是色迦更钦寺内的两棵大树,我总有一天会像击倒那两棵大树一样击败他们。”
  姚公茂便是苏门山的主人,能在苏门山直呼姚公茂其名的人当真不多见。
  白兰法王又道:“只可惜,万松老人无迹可寻,姚公茂有迹可寻却又不出来。只怕色迦更钦寺的那两棵大树也要枯萎了。”
  黑山老爷没有理睬白兰法王,瞧了奥都剌合蛮一眼,说道:“这茶是云雾山的‘恩施玉露’,奥都将军可品得习惯么?”
  奥都剌合蛮伸手从桌子上面端来茶碗,却见白兰法王正怒目圆睁地瞧着他,手中的茶碗就这么擎着,喝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白兰法王用手一拍那桌子,说道:“你们中原的人做事怎地如此拖拖拉拉,还喝什么茶?”白兰法王这一掌力道不大,却也震得桌子上的茶壶都跳了起来,奥都剌合蛮吃了一惊,浑身一抖,手中的茶碗端持不稳跌落了下来。
  地上铺的是的大理石板,三尺见方,通透圆润,茶碗掉在地上必碎无疑。可茶碗还没有掉到底上,便被人抄在手里,便是里面的茶水也没有洒出来分毫。
  奥都剌合蛮又是一惊,原来是适才给自己倒水的那个小厮。小厮弓着腰,低着头,又将那茶碗恭恭敬敬地递给奥都剌合蛮。
  奥都剌合蛮回头瞧了一眼白兰法王,只见白兰法王“哼”了一声,说道:“都说中原礼法森严,官位不同不可同座。奥都将军乃是三等塔布囊,竟然自堕身份跟一个管家平起平坐,既然蒙古的官职如同高原上面的‘玛尼朵’,若忽必烈大汗授我官职,我宁可回西藏放鹰去。”
  “玛尼朵”是吐蕃语,乃是“鹅卵石”的意思。
  吐蕃地处高原,四周无海,鹅卵石却是极多。白兰法王这话是在讽刺奥都剌合蛮干嘛要低三下四、阿谀献媚。
  黑山老爷依旧不动声色,白兰法王又重重地“哼”了一声,说道:“难道你连一个茶碗也摔不碎么?”
  奥都剌合蛮咽了一口唾沫,瞥了一眼小斯手中的茶碗,蓦地挥手将那茶碗扫落。那小厮本是右手托着茶碗,见奥都剌合蛮单手扫来,依旧是不闪不避,任由他将茶碗打翻。可那茶碗才一离开右手,小厮的左手就快速向上一翻,捏住茶碗的底儿,将洒出来的茶水又尽数兜回了茶碗之内,然后又稳稳地托在了左手的掌心。
  原来这小厮竟然也是身手不凡。即没有拂却奥都将军的面子,又没让那茶碗摔碎,连茶水都没洒一滴。
  白兰法王嘟囔了一句“废物”,奥都剌合蛮似乎很惧怕这位白兰法王,不敢发作,伸手从小厮的手中抓过茶碗,然后恨恨地往地上摔去。这一次,任由那小厮的手再快,也绝接不住了。
  可那茶碗离地面还有三寸远的时候,小厮突然一伸脚,用脚尖在茶碗底上一挑,那茶碗又回到了小厮的手里。这一次茶水虽然洒出来不少,但那茶碗还是没有碎。
  伍大合“啧啧”了两下,说道:“这青衣小厮‘沾衣十八跌’的功夫比我还要好,只可惜内力的根基还差点,若不然那茶水一点也不会洒出来。不过,这点手段足够黑胖子好瞧了,想摔碎茶碗可不容易。”
  小妖红嘻嘻笑着,说道:“一个是白胖子,一个是黑胖子,他们两个打起来谁会厉害些啊?”黑山老爷养尊处优惯了,很白也很胖,是白胖子;奥都剌合蛮是武将,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懂武功,久在马背之上,晒得黝黑。他比黑山老爷还要胖上一圈,是黑胖子。
  小桃红不会武功,也根本瞧不出来别人武功的深浅,伍大合就喜欢小桃红这一点,因为在苏门山不懂武功的人实在不多。而且小桃红直爽口快,瞧见了什么,总是忍不住说出来。伍大合摇了摇头,说道:“黑胖子浑身上下的功夫都用上,也比不上白胖子的一根手指头。”
  小桃红抿嘴一笑,又道:“那个黑脸的喇嘛跟白胖子比呢?”白兰法王跟奥都剌合蛮比起来尚不算黑,酱红色的脸跟身上藏红的袈裟很配,但是跟黑山老爷比起来就很黑很黑了。
  伍大合说道:“白兰法王自持武功高强,戾气很重,但是他已经输了气势。白兰法王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已经察觉黑山老爷的武功也绝不差。白兰法王是奉命到此,黑山老爷也是奉命接待,他们一个是志在必得,一个是胸有成竹。我看白兰法王一定讨不上多少好处,黑山老爷也沾不上多少便宜。”
  伍大合说了半天等于没说,但是张宝儿知道,白兰法王的背后是大宝法王八思巴,黑山老爷的背后是苏门山主人姚功茂,这两位都是北国顶尖的高手。
  白兰法王的脸似乎更红了,红得发亮。而黑山老爷却若无其事,依旧端着茶盏,波澜不惊。白兰法王伸手一抓,隔空将那小厮手中的茶碗夺过,那茶碗像是被一张无形的手捏住,左右转动了两下,突然“啵”地一声,变成了一把碎末,坠在地上。大殿内没有半点风,那小厮却像是被一阵飓风卷起,双脚离地,直直地往后飞出十多步远。那个小厮稳住身形,勉强扎马站住。
  白兰法王这隔空一抓,虽然是冲着那茶碗去的,却也施了一股柔劲在那小斯身上,以儆效尤。小厮的前襟已经被那爆裂的茶盏割裂得千疮百孔,但他还是强忍着没有摔倒在地。能在白兰法王这样的高手面前没有摔倒,其一身功夫也算不错了。
  白兰法王的这一招看似轻描淡写,却很霸道。别人表面上瞧不出来什么,但是黑山老爷已经瞧那小厮已经受了内伤。只不过这小厮的性子刚烈,强提着一口气,不肯倒地而已。
  白兰法王当然知道自己出手的轻重,白兰法王身后的另一个番僧也瞧了出来。那番僧冲着那小厮喊道:“呔,你这厮好不知礼数,你还不快谢过我们佛爷手下留情?”
  番僧这么说,是激将法,故意激小厮说话,好让他气血不稳。那小厮抬头,才要张嘴,却猛地吐出来一大口鲜血,立时站立不稳、摇摇欲坠。这时又有一名小厮快步上前将他扶住。
  白兰法王很是得意,如果适才隔空一掌仅仅是击碎了茶碗,又或者将那小厮推开数步,岂能显现了他武功的高明。可又瞧见那小厮被人扶住,依旧没能倒地,便又有了一丝不悦。白兰法王随手一挥衣袖,向桌子上的茶壶甩去,说道:“你不肯谢我手下留情,便是瞧不起我了?如此无礼的下人,留着何用?”
  白兰法王的衣袖卷向茶壶,本意是将茶壶抛出,取了那个小厮的性命。这时候黑山老爷的手轻轻地按了一下桌子,使出了一股巧劲,只见那茶壶蓦地飞起尺余,恰恰巧巧地躲过了白兰法王的衣袖。
  白兰法王笑了,他似乎一直在等大管家出手,这时看到大管家出手,正合了他的意,白兰法王道:“大管家竟然为了一个下人出手,甚好,我也正想瞧瞧你这个没有官职的大管家如何让奥都将军这么害怕。”奥都剌合蛮当然害怕,他宁可得罪这位没有城府的白兰法王,也不敢得罪让人闻风丧胆的苏门山。苏门山在外人的眼里从来都是那么恐怖,奥都剌合蛮也是外人。
  黑山老爷却不疾不徐地说道:“他若能开口,又怎么会惹白兰法王生怒?这可是云雾山的‘恩施玉露’,如此好茶岂能糟蹋了?”
  再回头瞧那小厮,只见那小厮张开满是鲜血的嘴,他的嘴里面根本就没有舌头。
  白兰法王当然不会在乎那个小厮是否有舌头,是否能开口讲话。
  这时候茶壶又落在桌子上面,而且微微晃动,晃得很生涩,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歪歪斜斜、想倒却又倒不下来。茶壶就这样斜立着,底部的圈足竟然一点一点地陷入紫檀的桌面里面。
  茶壶当然不会无故乱动,茶壶之所以这么怪异,是因为白兰法王和黑山老爷各有一只手按在桌面上。三寸厚的紫檀桌板也是坚逾硬铁,瓷质的茶壶底儿竟然嵌在了里面。茶壶还在微微晃动,茶壶盖儿也在不安分地“啵啵”跳动。
  奥都剌合蛮的身子使劲地往后倾着,生怕那茶壶随时会爆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