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固步自封
作者:
田皋 更新:2021-08-27 20:43 字数:4301
张宝儿本在暗处,见那人向自己招手,一时不知所措。左右瞧瞧只见四下寂静,更无他人。那人摇头晃脑,口无遮拦,竟然把苏门山说成如酒馆娼寮一般的随便之地。
那穿戏服的醉酒之人“哈哈”一笑,说道:“朋友别怕,我刚来的时候也如你这般模样,慢慢就习惯了。”那人说着向前迈了一步,也仅仅就这一步,便从那棵秋海棠树下到了廊亭里面。这一手轻功比小妖的“移形换位”还要高明得多。原来这个酒鬼竟然身怀绝技。
这个人当真是一个酒鬼,才一进廊亭,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酒气,还有呕吐的恶臭味道。张宝儿一瞧这酒鬼的脸上还留着残妆,脚上穿着一双官靴,这官靴乃是青缎子绣着龙虎斗,白鞋底足有四寸来厚,是戏台唱戏所用的官靴。那身戏服又大又长,下摆处已经被踩得破碎不堪,前襟上满是油污,还有呕吐的秽物。
酒鬼上前来,伸手就要搭在张宝儿的肩上。张宝儿适才见识了他的武功,不敢轻敌,轻轻侧肩使了一招“入宝山而空回”,这一招虽是空空拳,却是从少林寺绝学“缠丝手”中化来的功夫,最适用于近身擒拿。酒鬼冷不提防,便被张宝儿扣住的手腕的脉门。
酒鬼一愣,说道:“咦,少林寺的功夫?你再来试试我这‘沾衣十八跌’。”说着向前一个斜步,右手倏忽间再次搭向张宝儿的肩头。
张宝儿也是一惊,沾衣十八跌乃是少林寺的不传之秘,是源于睡罗汉拳的一套沾衣功夫,能精通此套功夫的人必定是少林寺达摩堂首座的亲传弟子。可眼前这酒鬼放浪形骸、落拓不羁,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少林弟子。
张宝儿还在忖思,那就鬼的右手突地切到了自己的脖颈。这下又让张宝儿吃了一惊,自己本来已经拿住了他右手的脉门,这酒鬼应当半身酸软才是,却不料那就鬼的手腕突然之间就变得像泥鳅一样滑溜无比。张宝儿连连催动劲力,却根本无着力处。脉门受制比穴道被点尤甚,被点了穴道还能运功冲开,脉门被扣住却是奈何不得。张宝儿也不明白为何这酒鬼就好像没有脉门一般,滑不溜丢地就被他挣脱开了。张宝儿不及多想,忙后退了一步,使出了一招“人去楼空”,勉勉强强躲过了那酒鬼搭向自己脖颈的手。
张宝儿运足了劲力蓄势以待,心想,这酒鬼的武功了得,随随便便一击就这么厉害,若是刻意拿我,我岂不是要无还手之力了?再瞧那酒鬼一击落空,更无变招,紧接着“啪叽”一声脆响,酒鬼竟然摔在了地上,而且还是摔得五体投地。
张宝儿低头一瞧,禁不住笑出声来,原来这酒鬼的脚踩到了自己的前襟上,累得自己摔了一跤。
酒鬼适才使出的乃是“沾衣十八跌”里面的一招“玉女穿梭”。
这沾衣十八跌的武功要诀是:“抽身换影,乘势借力,脱化移形,引进落空,避锋藏锐,闪转走化,以斜击正,以横破正,以巧制拙。”酒鬼浅步向前踏出半步,正好踩在他的前襟摆上面。这沾衣十八跌本是转辗腾挪、牵逼锁靠的小巧贴身擒拿功夫,穿着肥大的戏服,还有那四寸厚底的官靴又怎么能施展得开呢?
酒鬼这一跤摔得也忒实在,谁人瞧见了也能看出这不是假装的。张宝儿赶忙上前将那酒鬼扶了起来。
酒鬼坐在地上,使劲地晃着脑袋,似乎想甩掉眼前缭乱的金星,然后一把抓住张宝儿的手,说道:“兄弟真是一个高手,竟然能躲过我的‘沾衣十八跌’。不仅如此,还能反将我摔倒。好!很好!太好了!你我兄弟联手,就一定能打进那‘养蠹斋’去。”
“养蠹斋?!”
酒鬼竟然提到了养蠹斋。张宝儿的心“砰砰”直跳,暗忖: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这个酒鬼醉成如此模样,其所说的话当可信也。这个酒鬼不是苏门山的人,而且在苏门山被以礼相待,他为什么也要去养蠹斋呢?而且还是打进去?世人眼里神秘的苏门山就是如此模样么?
酒鬼扶着张宝儿站了起来,随手在脸上一抹,本来脸上是“铜锤花脸”,瞬间又变成了“架子花脸”。酒鬼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在嘴唇上面,小声地说道:“你莫要以为我醉了,其实我一点都没有醉。来来来,兄弟,你放心,现在这里我是老大,你只管跟我来。这里的酒全是百年陈酿,世间少有,不饮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张宝儿拧着眉头道:“我……我……”本来自己是要暗中窥伺一番的,哪知道竟然碰到这样一个醉鬼。这一阵子大嚷大叫,苏门山竟然无知无觉,难道苏门山真的如醉鬼所言,醉鬼在这里就是老大?
酒鬼仰着头使劲地喊道:“来人,快来人。”话音刚落便即刻有一个小厮跑了过来,紧接着还有一个穿红戴绿的俊俏小姑娘也碎步跑了过来,小姑娘嗔道:“我就说伍大爷又喝多了吧,你看看怎么醉成这个样子呢,翠儿,翠儿,快去端两盅醒酒汤来。”
酒鬼伸手搂住这小姑娘,说道:“她是小桃红,是个很可人的小姑娘。小桃红,这个是我刚认识的兄弟,咱们去屋里再饮两大坛去。”
小桃红任由酒鬼将手搭载自己的肩上,不但没有半点腼腆,反而依偎在酒鬼的怀里,嗔道:“伍大爷当着外人还这么不守规矩,待会一定要罚你三大碗才是。这位小兄弟面生,快请到屋里喝一杯吧。”
那小厮点头“咿呀”着,指手画脚地连做“请势”比划着,请张宝儿道厅堂就坐。这小厮竟然是个哑巴。
张宝儿随着酒鬼到了大殿之上,这大殿里面远比外面更要热闹,殿内散布着六七张桌子,每个桌子上都有一两个人,看上去或是奇装异服、或是怪模怪样,有的在吃酒,有的在哼曲,还有的干脆俯在桌凳上酣睡。
小桃红将酒鬼扶到正当中的一张桌子上面,立刻有丫鬟端来两盅醒酒汤,酒鬼将那两盅醒酒汤端来一饮而尽,如饮酒一般,两盅醒酒汤竟是一滴不剩。酒鬼略定了一下心神,又接过丫鬟递来的热毛巾擦拭了一下脸,将脸上的黑红颜料一并抹去。
“伍大合。”张宝儿一惊,不期这酒鬼竟然是伍大合。
伍大合也是一惊,酒醒了大半,仔细端瞧了张宝儿一阵,随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张兄弟,不想咱俩竟然如斯有缘,今日若再不醉,天理何在?”
张宝儿平时虽说不上是破破烂烂,也是朴素至极。再后来小妖给张宝儿置办了几身常服,都是直裰的襕衫。
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张宝儿虽然身形枯瘦,却也掩不住本来的俊逸,再加上这圆领大袖,下施横襕为裳,腰有襞积为带的襕衫,更是一个翩翩俊朗少年。无怪乎醉眼朦胧的伍大合伊始竟然没有认出张宝儿来。
张宝儿赶忙将桌上的酒坛按住,说道:“小子不会喝酒,恐扰了伍长老的雅兴。”
伍大合“哼”了一声,说道:“想我伍大合一腔热血,忠心报国,到由来却被安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别人看不起我,难道你也瞧我不起么?况且你又不是和尚,饮酒何妨?”伍大合还未等张宝儿回答,又道:“喔,我知道了,原来你也是深藏不露,若不然适才你怎么能将我摔在地上呢?”
张宝儿哭笑不得,说道:“适才伍长老醉酒,那一跤是伍长老自己猜到了衣衫不慎绊倒的。”伍大合低头瞧了一眼脚上的鞋还有身上的衣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
伍大合的酒量张宝儿是见识过的,一整坛子的九酝春都不在话下。伍大合还要喝酒,却被张宝儿拦住。
张宝儿没有说话,伍大合也明白张宝儿的心意,在此间,能遇到一个清醒的人,实在是不易。
伍大合放下酒盏,说道:“也好,这酒缓些再喝,我先打破你的闷葫芦,你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
张宝儿道:“伍长老被扣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小子也有所耳闻,但不知伍长老所犯何事?”
伍大合道:“唉,你也相信我通敌叛国么?”
张宝儿道:“那怎么会?想那日伍长老戏谑贾似道的劣迹,还跟泸州束文正把酒言谈,尽是些豪言壮语,我想这中间一定有些误会。”
伍大合道:“没有误会,问题就出在那日的事情。”
张宝儿“啊”了一声,问道:“那日还有什么事情?”张宝儿想到那日在真武庙内,伍长老不辞而别,又问道:“那日伍长老不辞而别,莫非又了生了什么事情?”
伍大合道:“我那日不辞而别,便是不想连累小兄弟你。泸州束文正镇守一方,你且看其人如何?”
张宝儿道:“束文正也算是一方豪杰,后来在白玉山庄的时候,我还曾见过他一面,想来他也是为了向士璧将军的事情奔走。”
伍大合连连摇头,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啊,现在束文正已经率泸州三十万户,投奔蒙古。”
张宝儿道:“啊?这……这……可当真?”
伍大合道:“丐帮的消息一向灵通。正因为我跟束文正交往过密,才会被人误会。多亏了白玉山庄的少庄主,让我戴罪立功,我才得潜入苏门山。”
张宝儿道:“是白玉沙救了你?”
伍大合道:“谈不上救或不救,我被帮内的兄弟关押,白少庄主却相信我的清白,用计谋骗走看守的弟子,让我得解脱,然后去捉拿束文正,以将功折罪。”
张宝儿道:“只怕这也是白玉沙的阴谋。”
伍大合道:“白少庄主虽然武功不怎么样,但他在江湖上的口碑还是不错的,张兄弟何故说出‘阴谋’二字?”
看来伍大合还不知道白玉沙欺骗丐帮深入苏门山,以及偷袭皇甫文的事情。张宝儿就将这些事情粗略一说,直恨得伍大合咬牙切齿。
伍大合道:“怪不得,怪不得,我从悦秋别院出来,得沈大侠告诫,便知苏门山非比寻常。就算我被丐帮弟子关押,皇甫帮主也一定会见我一面,丐帮弟子大举进攻苏门山的实情也一定会跟我提起。白玉沙唯恐他的计划有漏洞,这才假意让我将功赎罪。”
张宝儿点点头,道:“伍长老可发现了什么?”
伍大合又道:“我在这猎场里面逛荡了三天,碰到了无数的小丑,才进得来这苏门山,却发现这苏门山原来是一个人间天堂。这里不仅酒好菜好,女人更是好,便是长眠在这里,此生又有何憾?”
伍大合的话让张宝儿很是意外,因为他知道伍大合嗜酒如命,却对女人不感兴趣。
小桃红斟了一碗酒,说道:“伍大爷说话可要算数呢,这许多人赖在红墙大院里不肯走,就属伍大爷潇洒。小桃红便是陪伍大爷一辈子,也是愿意的。”
伍大合在小桃红的脸上捏了一把,说道:“大爷们说话的时候,女人就不要插嘴,若不然惹得大爷们不高兴了,你可真的就要‘女德无极,妇怨无终’了。”
小桃红明眼一瞧就是烟花之女,伍大合竟然拿古书上的女德之言来教化小桃红,而小桃红也不恼,夺过伍大合手中的酒盏,嗔道:“奴家不扰大爷们说话就是,只求大爷可不要丢下奴家说走就走。”
伍大合说道:“你看你这满屋子的人,有几个人是肯走的?你就算拿鞭子赶他们走,他们也是不肯走的。”
张宝儿环视了一周,见这屋内的六七张桌子上,坐了约莫有十来个人,除了角落里面的两个人,其他的都在大口地喝酒。张宝儿不禁又多瞧了几眼那角落里面的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背对而坐,都没有喝酒。在这里不喝酒的人似乎很不受欢迎,连那些丫鬟小厮也懒得去招呼他们。
可那两个人似乎并不在乎,一个人托腮苦思冥想,一个人眯着眼睛,双手在忽上忽下地慢慢比划,有的时候一个动作竟然比划了数十遍,如木偶一般。
又喝了三杯酒,伍大合找了个理由支开小桃红,才跟张宝儿说说:“张兄弟可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么?”
张宝儿摇摇头,说道:“我入江湖才几天,这些人一个都不认得。”
伍大合说道:“嘿嘿,这些人我都认得。你瞧右边的那个老头儿,是点苍派的天尊,叫做谢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