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分道祖嗣 扬镳叔侄
作者:楚攸人      更新:2021-08-27 20:26      字数:5590
  闻说净灵派长老易水寒前来洞府拜访,展琅生恐被人看见,将来对景微词,于丞相大人不利。洪九流却是生恐易水寒看见,被疑与阳派中人勾搭来往,犯了江湖门派忌讳。故此,两个人各怀私心,殊甚不安。
  展琅先自拱手说道:“既有别派客人来访,小的不便叨扰,这就告辞,不日再登门聆教钧意。”
  洪九流却止住道:“阁下请留步。”一面转身唤了一个弟子过来,道:“大都使,带这位阳派贵客先去里面歇着。”
  展琅也不知何意,跟着那龙都使沿曲折廊道,又是拐了好几道弯,方到了一处清静古朴的房间。原来所谓大都使,不过是孤星派门下颇有武学资质,常随身护卫掌门的听候弟子,命名“龙都使”,正是为缅怀龙都护卫古天煞。自薛不死和赵长修双双殒命于京都城外,洪九流又擢拔两位弟子,一个蜀都使,一个神都使,却是随时看护小女洪葛儿,并教习武功。巧的是,这三个人乃亲兄弟,龙都使名潘扎木为长,蜀都使名潘得勒序次,神都使名潘托阿居幼,从来掌门传唤,只以大都使、二都使、三都使代之。
  待展琅跟着龙都使避开,洪九流才命人将易水寒带上来。那易水寒因寻找孤星派洞府浪费了几日,此时片刻功夫不敢耽搁,进了洞府,七拐八拐的,也就纳罕,以为是天然有之,直叹鬼斧神工之玄妙。稍时,豁然开朗,且见曲折廊道,藏岚匿岫,犹若飞龙在天,身处其中,更似腾云驾雾,直令人不觉神驰魂坠,忘乎所以。洪九流换了地方,且在一凸出云壁之外的避风亭内等候,见到易水寒却先拱手见礼。易水寒原本以为孤星派洞府深藏云崖,必定不会轻易许让外人踏足窥伺,不料一路上来,其门中弟子竟也客气,没有丝毫为难之举。等进了云壁之外的避风亭,易水寒见洪九流先自行礼迎入,忽有冒失之意,忙亦搭手见礼道:“贵派洞府,未曾一次来过,竟不料深藏云崖,直叹为阆苑仙宫,望恕净灵长老易水寒狂驾之罪。”
  洪九流满脸堆笑让茶,道:“何出此言,易长老远来是客,正该我尽地主之谊。这是门中弟子在深山采摘的野茶叶,不成敬意,请易长老品鉴。”
  易水寒哪里有闲暇,以手推之,道:“洪掌门客气了,我此番前来拜访,身负本派掌门之命,请洪掌门屈尊前去洞府议事,万分紧急,不敢稍许耽搁。”
  洪九流一听,心想名门正派请上门来,还是头一遭,毕竟在江湖上多有劣迹,声名狼藉,倒是可以趁此机会或可跻身名流,或可攀结同道,遂问了一句,道:“不知所为何事,恁般紧急?”
  易水寒回道:“恶来鬼恃强凌弱,不顾掌门之尊,亲手打死我门中三代长老佟灿夫。故此,请洪掌门过去商议,一致声讨那妖魔邪派。”
  洪九流一听,又是不谋而合,正中下怀,却故作难色,有意推诿道:“承蒙千岁爷看得起,颇令我受宠若惊。不过,依我之见,这只是个别门派之间的小小摩擦,若拉拢其他门派,以造声势,恐不利于调解事端,更生仇怼。而况我这云崖孤星,立足未稳,弟子甚少,打打杀杀之事,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易水寒闻之,辩驳道:“净灵派也不是没有能力与之对抗,只是不愿私恨结隙,大开杀戒,以免血染江湖,深埋诸多仇怼戾气,不利武林之种种。洪掌门若有不便之处,本派亦不勉强,但身为武学之人,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乃是一贯之风。”一面起身拱手告辞道:“邪派不除,妖魔丛生,洪掌门好自为之!”
  洪九流忙也起身止住道:“易长老岂不是陷我于不义,好歹容我考虑一番,毕竟也得替门中弟子们斟酌退路。”一面请易水寒入席,笑道:“且待我与弟子们商量,即刻就来,如何?”
  易水寒道:“洪掌门自便,我也不会在此叨扰多时的。”
  洪九流唤了一位弟子进来奉茶,一面避席,却径直去找展琅,拱手道:“这笔买卖我接下了,回去告诉八爷,多谢赏识。不过,日后怎生联络,八爷可曾虑及谋定?”
  展琅闻之大喜,笑道:“八爷让小的经管着一家客栈,叫神龙客栈。若洪掌门信得过,或派弟子前去应谈相商,或由小的亲自来贵派分付事宜。”原来翁央因八大财佬之事被牵连,至今扣押在丞相府上,上官天俊顺手令展琅去接管神龙客栈。段休虽然不服,但委实不敢插手,唯恐陷入浑水太深。
  洪九流道:“哪能让阁下远道辛苦,我们学武之人习惯了劳途跋涉,就在阁下的客栈应谈罢了。”
  展琅会意,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洪九流,道:“这是八爷的令符腰牌,以此为信,切勿丢失。”
  洪九流接于掌中,却是竹制镶金,细认见篆刻有字迹,写道:
  八爷寒舍,能容天上宫阙;孺子小宅,自诩寰尘侯门。
  如此精致的镶金,又如此特别的文辞,登时让洪九流笑出声来,道:“我还有事,就不能亲自相送了。”
  展琅拱手即作辞道:“如此方得各自便宜。”于是跟着孤星派弟子出了云崖洞府,趱行赶路。
  洪九流收好腰牌,提起孤星剑,折身去避风亭见易水寒,应道:“请易长老前行带路。”
  易水寒却不意见其剑鞘镂孔,似有赤色灵光透射闪烁,十分诡异,因不便多问,赶紧出了洞府,直奔崂川村。那净灵派洞府座落于川流之谷的中段,进了崂川村,从玲珑塔下乘筏,逆水直上,不到半炷香的工夫就到了一片广袤皋地,远看山川相缪,巉岩茂林,层层遮掩,并无特别之处。皋地近水,亦有许多停泊的小舟,想是净灵派弟子出入川谷之用。皋地中央凿引一条石阶,两旁尽是柏树参天。洪九流跟在易水寒身后,踏上石阶,但觉一股阴凉透顶,照寻常人家的习俗,柏木主凶,多招鬼厉,偏偏净灵派捣破常规,不依世法,颇令人百思费解。原来在几千年前的天国,汪洋浮岛上曾经历一次大范围的瘟疫肆掠,数月之内,十室九空,百年之内,人迹罕至,此后数百年一直是阴森笼罩,几乎成了一座骷髅岛。然而天国万民不畏疫灾,在其后几千年间,子子孙孙,代代相传,都要植柏木于檐前宅后,以招祖上亡魂,慎追祭祀,倒是十分别样的礼俗。净灵派正是承传了这样的礼俗,洪九流乃西域番邦人氏,不解其中原委,不足为怪。
  稍时,登上石阶,过了广袤的皋地,有八条幽径通往山谷,每一条亦是有浓密的柏树遮掩。易水寒带着洪九流走最右侧的一条幽径,同样的阴凉透顶,不一样的是这条路很笔直,很悠长,尤其是很谧静,没有尽头似的,又让人觉得可怖之极。洪九流密切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唯恐撞了邪祟,也不知走了多远,看到前方的路依旧深邃,不禁就想询问。蓦然,易水寒止足,右臂往后一摆,示意让洪九流停下,一面却放下柏灵棍,揖首三下,朝着未尽的深邃的路径拜了拜。洪九流不明就里,想着入乡随俗,放下孤星剑,也毕恭毕敬地拜了三下,究竟是拜谁,自己并不知道。但见易水寒拾起柏灵棍,往左边柏树林一推,竟有一道石门打开了,两侧有弟子把守,这才是真正的洞府入口。
  须臾,到了议事内堂,却见一位身穿白衣素裳的俊俏公子,正是逍遥派掌门彭断肠,洪九流先向仇千岁行礼,道:“孤星派掌门见过千岁爷。”一边入座,拱手向彭断肠见了礼。彭断肠在洪九流面前应该算是晚辈,却不理睬,在外人看来以为是桀骜不驯,不识礼数,实则是逍遥派在江湖中一贯的作风,眼里无有善恶,万般皆是刍狗,众生不论上下,大块浑比尘埃,名为正派,实则不苟世俗,特立独行,与其他所有门派并不交厚。洪九流讨了没趣,讪讪地避开。
  仇千岁且开口说道:“劳动两位贵派掌门大驾,多有叨扰,老夫实在是过意不去。眼下有一件紧要之事,想必两位掌门已经了然于胸。不论恶来鬼是有意,还是无意,老夫都不想跟他结上梁子,在武林中掀起腥风血雨。然而,门中弟子大有情绪,老夫也不能置若罔闻,故此请两个前来一起去讨个说法,也是做个旁证,为要他魔罡派再不可一意孤行,为非作歹。”语讫,且瞅着彭断肠和洪九流,两个却都缄口不语。彭断肠自许是方外之人,原本过来只是撑个场面,因此无话可说。洪九流倒是愿意掺和进去,再就中煽风点火,恨不得将其他所有小门小派都卷进来,满肚子的坏水,只是未见彭断肠开口提议,自己且收敛些,察颜观色再说。仇千岁见两个人谨小慎微的样子,便直问到彭断肠跟前,道:“都说冷面郎武学造诣匪浅,后生可畏,不但逍遥子仰慕,老夫也是敬让三分,目今老祖之门受挫,你就真的愿意袖手旁观吗?”
  彭断肠瞥目冷视道:“非我之事,何以能为?我不与之,何以观之?老祖之门,我愿意替千岁爷守住,但是要前往其他门派挑事,请恕我方外之人,不能苟同。”
  豫攸伯一听,指责道:“冷面郎,我可没有强迫你来,路上也说好了,哪怕是出个主意,竟然出尔反尔!既然来了,老祖之门遇难,不让你身先士卒,你却反倒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的样子,真的是铁石心肠!”
  彭断肠冷言答道:“我并没出,又何来反?”
  豫攸伯没好气,打断道:“够了,谁同你参玄悟道的!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逍遥派自从逍遥子离开,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放逸,不管他人死活,枉为名门!”
  彭断肠直叹气,便闭口不说了。仇千岁喝止住豫攸伯,道:“下去!说人家自私自利,不管人之死活,难道我们强迫人家去声讨妖魔邪派,就不是自私自利?私利之心,人皆有之,善积阴德,不为祸端,此之为处世之大道。人家在大道上越走越远,我们却还在小道上斤斤计较,愚人不可说辞,智者无须多言。我曾教你们要以德为主,以武辅之,看来你们并未时常领悟。”一面也就叹道:“罢了,既然如此,这事也就只能靠咱们自己了。”
  洪九流尚未说上话,像被冷落了似的,显得有些尴尬。易水寒忙从旁提醒道:“何不问一问这位孤星派的洪掌门?”
  洪九流不待仇千岁相问,主动起身,拱手说道:“孤星派掌门洪九流愿献上一计,之前有过先例,不若再请恶来鬼前去幽兰谷,四大门派齐聚,以及余者小门小派悉数邀上。这样,既不违冷面郎的作风,又能让那恶来鬼在众目睽睽之下,难脱其杀人之恶行。”其实,洪九流此计,正因之前在幽兰谷被庞绾击退,心有不甘,遂顺水推舟,召集武林中人齐聚幽兰谷,意在趁乱找到郎狐。然而,洪九流并不知道,此时庞绾已然身受重伤,躺在魔罡派箜篌宅院内。
  仇千岁听了,疑惑道:“那恶来鬼肯出洞府么?”
  洪九流笑道:“千岁爷可别忘了,他是四大天籁之首古埙战狂,矜骄傲慢,狂妄自大,杀了人又不认,岂不是很伤体面的一件事?若千岁爷信得过在下,洪某愿意牵线搭桥,只身前去魔罡派,定能将那恶来鬼请出来。”
  仇千岁心中没底,问豫攸伯和易水寒两个道:“两位长老觉得如何?”
  豫攸伯淡淡地回道:“总比不认老祖的不肖弟子要好很多,此计倒是可以试一试。”
  易水寒道:“之前一旦江湖有事,即约定前去幽兰谷商议,不失为一样创举。此番即使那恶来鬼不肯出洞府,咱们亦可趁此,索性在幽兰谷设立总府,结交武林,以便及时应对和斡旋门派纷争。到时候,看他廖刑天能撑到几时,要不要脸面,肯不肯出来认罪!”
  仇千岁想了想,就吩咐易水寒与洪九流一道前去。洪九流另有心思,忙劝止道:“在下方才说了是只身前往,多一个人都不能带,否则显不出诚意。而况,贵派若出面去请,无异于潢汙行潦之水,越掺越浑。”
  语讫,即动身前往,刻不容缓,易水寒亲自送了出去。到了皋地,洪九流纵身一跃,撑轻筏而告辞。轻筏顺水而下,将到崂川村,有一座石拱桥,桥上站着一位净灵派的弟子。那净灵派弟子正对着洪九流,似有阻拦之意。洪九流在轻筏之上,远观而看不甚清晰,稍觉诧异,也不多管,按住剑柄,暗自运气,两脚错开一蹬,两旁水流开始翻涌。轻筏后面似有众人拱推,提速向下游滑去,正待穿过石拱桥,那桥上的净灵派弟子却突然飞身飘了下来,脚踏水流,犹若落叶扑水,一段轻盈体态,垂足落在了洪九流的轻筏上,却不动气息,婉若游龙,稳稳沉沉。洪九流竟吓了一跳,没料到净灵派还有恁般深藏不露的弟子,霎时觉得统御江湖之难,于是敛步侧身,这才看清那净灵派弟子是个年轻人,蒙着面,眼神似苍茫大漠之鹰,倒像是曾经在哪里见过的,因不明其来意,摆开架势,将孤星剑往外拨开三分,问道:“这位小兄弟,贵派还有什么吩咐?”
  孰料,那净灵派弟子却单膝跪下行礼,道:“不肖侄儿,见过洪叔叔!”
  洪九流听这声音也是恁般熟稔,但是仍不敢相信,以为是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忙追问道:“你究竟是谁?”将孤星剑再往外拨开三分,欲杀人灭口。
  那净灵派弟子将面纱揭开,抬头仰视道:“父亲大人常在帐下提及,还以为洪叔叔早已战死沙场,不料竟在此相逢,可见天亦悯人,我族命不该绝!”洪九流定睛一看,方认出来是薛不死的膝下公子薛仁奉,只是并不知道其已化名为芒婴,顿时收剑入鞘,按捺不住激动之情,两手托起芒婴,就不住嘘寒问暖。一时,俩人各道二三年间坎坷遭际,方知彼此各以化名藏匿江湖,掩人耳目,以避朝廷剿捕。芒婴因不明洪九流为何要帮助净灵派,遂直说道:“其实这件事情的起因,是我暗中用冥空掌打死了魔罡派的两位弟子,而今佟长老死于那恶来鬼之手,两大门派的仇可算是结得深了。那千岁爷人老没算计,又优柔寡断,净灵派早晚会被那魔罡派收拾的干干净净。叔叔倒是好心,何故替人出头,看他们自相残杀岂不是更好?”
  洪九流一听,方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因执其手,说道:“侄儿为我族立了一件大功!”一面将真实意图说之,道:“看他们两大门派厮缠混斗,终不解恨。我是要将武林所有门派都卷进来,咱们只须扯嗓子吆喝,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即可。到那时他们斗得你死我活,正是我孤星派伤势崛起之日,然后趁机一统江湖,再图与朝廷敌对,将来杀入京都,取那楚天玄的狗头,当不在话下。”
  芒婴闻之,喟叹道:“侄儿未及叔叔深谋远虑,从今往后,但凭叔叔吩咐调遣。”
  洪九流犹觉如虎添翼,大喜道:“暂委屈侄儿潜伏于净灵派,不论怎样,总要搅得整个武林不得安生,咱们才好混水摸鱼!”遂将与阳派中人八爷合作之事说了。
  芒婴疑惑道:“那八爷可信吗?”
  洪九流道:“不管此八爷是否真有其人,或意在打探我孤星派之底细,我可将计就计,让他利用我,我也好生利用他。”一面将八爷的腰牌取出来,塞给芒婴,道:“此地顺水而下,去神龙客栈比较便宜,以后暗中接头应谈之事就交给侄儿了。记住,去的时候,扮作布衣平民。”
  芒婴点头,不觉已随轻筏顺水飘到了玲珑塔下,遂蹬足上了一条小舟,作辞离去。
  洪九流是要统御江湖,然而他并不知道那位八爷,也就是好为权术、机心狠毒的丞相,决意要铲除一切武林中人,一则平息所受之屈辱,二则为朝廷肃清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