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五十八.被篡改的历史(三)
作者:南国贵公子      更新:2021-08-27 18:03      字数:2437
  “更确切的说是他身边的那个女人。”
  “那个日本女人?”我问。
  “对,就在你二太爷忙完村中之事回来的那天夜里,”男人轻声说,“来了七个和尚。”
  “日本和尚。”
  “是日本庙宇里走出的那些和尚?”我问。
  “嗯,他们来势汹汹,身手不低,一言未发便与你二太爷斗作一团,不过他们还是低估了你二太爷,”男人笑笑,放松似的靠在椅背,“绿林把头岂是浪得虚名,不多时便被你二太爷一一打倒在地。”
  “正当你二太爷要痛下杀手时,她出现了。”
  “那个日本女人?”
  我其实已经猜到。
  “对,”男人瞳光深远,似在回忆,“她叫住了你二太爷,用中国话,”他补充着。
  “她不是哑巴?”我有些悚然。
  “当然不是,长得那么漂亮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哑巴,”男人笑笑,摇着头,“她央求你二太爷放他们一条生路,可你二太爷杀心已起,养虎为患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
  男人不再言语。
  “于是什么?”我正听得入迷,忙出言催促。
  “于是她出手了,一掌轻拍在你二太爷头顶,你二太爷便一个趔趄,人事不知了。”
  男人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他做了个梦,很长的梦,”他轻轻说。
  “等他醒来时一切都结束了,和尚不见了,那女人就躺在他怀里,青眉淡蹙,还是那么好看,像她活着时一样。他痴痴的望着,这姑娘他约莫是见过的,不过不曾是今世。”
  “曾几何时……曾几何时……”
  他眸子陡然一亮。
  “二太爷他梦到了什么?”我追问。
  “因果。”
  “因果?”
  我不禁一怔。
  “对,因果,”男人平淡如水。
  不是我少见多怪,只是这二字分量太重。
  《涅槃经》有云:业有三报,一现报,二生报,三速报,是为因果。《太上感应篇》也讲:福祸无门,唯人所召,皆因果耳。
  自古无数高僧大德皆以参透因果为得证自己毕生所学之根本,可又有几人能明言因果为何物?赵叔这个人我还是信的,他所讲的故事虽稍显离奇不过细细思量倒也合乎情理,可若说到梦中这因果…,我是真的有些怀疑。
  “他梦到了自己与那女人的前世,”男人像是陷入了回忆,目色迷离,“那一世她还唤他清水,他也曾为她负了天下。”
  “清水?李清水?白纸轿中的那个?”我惊呼出声,“那,那女人是?”
  没人回答我,也不用回答。
  她自然是那施雪,哦不,施情。
  脑中万千思绪汇作一处,好似可以解开谜团的线头……终于找到了。
  我心中从未如此清明。
  “那女人的这一世是?”
  “她是那庙中的巫女,可以代行神的旨意,也是她让你二太爷看清了他与她的前生今世。”
  “在梦里,”男人低声补充。
  “谁杀了她?那些和尚?”我脑补着那些妖僧恩将仇报的故事,不禁恨的牙痒。
  “她是自杀的,与前世一样,饮了毒酒。”
  “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救你二太爷,”男人顿了顿,说到:“她看到了属于他的那份因果。”
  “他会死,”男人缓缓说道,“就在那个晚上。”
  “你可知那粗布日乃拉是何物?”
  “不就是一尊邪魔吗?”我不禁一愣,不知此言何意。
  “不,那也是佛,”男人眼神清澈又坚毅,“不过不是悲天悯人的佛,而是凶残无度的佛!那是,佛的恶念!”
  “佛生双面,一面佛,一面魔。”
  “佛魔,一念间。”
  男人双手合十,目若寒星。
  “那,那寺庙?”
  我心里微微一动。
  “那不是寺庙,是牢笼,囚禁佛之恶念的牢笼!”男人猛然站起身,气势尤胜金石。
  “那女子与众僧则是枷锁,他们终日行善,用积累下的善念渐渐消融着佛之恶念,他们心意相通,携心戮力,一路走来修得无量善缘,七僧众皆修得大神通,而这女子更是佛缘深厚,渡劫无数,几致肉身成圣,众人唤作肉身菩萨,寓意机缘一到便可成佛,”男人徐徐道来。
  “既然那七个和尚这么厉害怎么会被我二太爷一人擒住?”我冷冷笑道。
  故事越来越玄,听故事的人自然也愈来愈谨慎。
  曾有人说过隐藏谎言的最好方式就是把它藏在一万句真话中,我深以为然。
  “你真以为你二太爷有那份本事?”男人轻抽嘴角,却也不恼。
  只是有些不屑。
  “我说过,七位高僧身负大神通!”语气不容置疑,还隐隐带着崇敬。
  “呵,什么神通?”我挪挪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枕头上,眉眼轻挑。
  编,接着编。
  “他们中有人可让尸体自己站起,走回家乡入土为安;有人会为将死之人一展佛国画卷,了却最后心愿;还有人…,”男人看了看我,故意拉长了音,“还有人有一双妙手,裁成的纸轿可于夜间行的飞快,收走那些因枉死而为祸一方的冤魂。”
  “什么?”我惊叫出口,冷汗骤然袭来,封存记忆的匣子被打翻在地,一张张不愿回忆的照片漫天飞舞,像儿时花丛中从来捉不住的蝴蝶。
  那也是潘多拉的盒子。
  原来它们从不曾被遗忘,也不会蒙尘,每一张都让我心惊胆战,每一张都沁着血。操纵瞎婆子尸首朝我扑来的崔警官,想将我在佛国画卷中剥皮拆骨的黑衣老汉,还有昨天晚上那吞吃了星树的纸轿子。
  对上了,都对上了!
  一桩桩,一件件,那原本看似杂乱无章的支零碎片仿佛活了过来,它们自觉地排成行,叽叽喳喳个不停。
  “是那个女人帮我二太爷打赢了和尚,是吗?”我问出了这个已经不能算作疑问的疑问。
  “是的,她低吟佛号压制住了众僧的神通,”男人微微点头,“没了神通他们只是筋骨略强的普通人,自然不是你二太爷的对手。”
  “二太爷原本要死,要死在这些和尚手中,是吗?”
  “对,”男人侧过脸,“那才是他原本的结局,他种的因,结的果,”他眼神迷离。
  “就像写好的剧本,只要照着读就好了,不用演员删改,也不许演员删改,”他望向窗外,语气莫名惆怅。
  “她修改了他的因果,”我轻轻叹息。
  世人皆言有因有果,自古如此。佛陀尚讲种因得果,不可悖逆,更遑论她这一个尚未修成金身的凡人。
  她会付出代价,这也是她的因果。
  “她为他坏了佛心,多了凡心,”男人声音很轻,像漂泊了很远,“从她见他第一面便是。”
  “心生欢喜。”
  ……
  男人伫立窗前,久久不再言语。
  ……
  我不想再打扰这个男人,他身上散出的感觉压的我喘不过气,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就是让人心里涩涩的,眼里也是。
  我并不贪心,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一切。这个男人剩下的故事,还是留给他自己吧。
  我心中想着,推开门,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