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姑...娘...，”男人掩面，泣不成声。
  我本能的感觉到这个所谓的“姑娘”才应该是整件谜题的钥匙，也想一口气问个明白，可是我不敢，每个字都卡在了喉间。
  我不敢打扰面前这个曾经熟悉的男人，我能感受到他的悲伤，那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的摧枯拉朽的悲伤。
  沉默，还是沉默，仿佛时光已死。
  “所有的日本孩子都死了，”男人声音嘶哑，“除了她。”
  “那个姑娘？”我问。
  “嗯，那是个...日本姑娘，”男人突然抬头。
  “日本姑娘？”
  “对，他们还未来得及加害她，他就到了，”赵叔顿了顿，“是你二太爷，”他补充着。
  “可他到的太晚了，只救下了那姑娘一人，对那些无辜的孩子他却是回天乏术，你二太爷暴怒，当即施重手打伤了数位带头的汉子，可他还能怎么样呢，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们为那几个日本崽子报仇，来人都是相熟的村民，带头的更是那赵姓村长。”
  “打伤了人，又为了保护这个日本姑娘不得不把她带在身边，村子自然是回不去了，你二太爷只得在山上寻了个没人要的歇脚屋子，收拾收拾便带着那姑娘住了进去，”赵叔目色悠远，似在回忆，“那是个很好的姑娘，红衣红裙，眉眼好看，模样也俊俏，不似一般的日本女人梳着高高的发髻，而是唐宋风靡的流云鬓。只可惜是个哑巴，可能被吓坏了脑子，性子也寡淡的很，总是一人静静坐着，不悲不喜，”他微微摇头，“眼中映着晨雾与远山。”
  “不过与你二太爷也算合拍，他也不善言辞，故也乐得清静。日子一天天过去，很长，又很短暂，直到那一天，”赵叔瞳孔一缩。
  “那一天？”我像个听入迷的孩子，下意识问出口。
  “嗯，鬼子扫荡的那一天。”
  赵叔猛的抬头盯死了我，“在秤砣山，”他狠狠咬字。
  “秤砣山？”我陡然一颤。
  这个名字太过于刺耳，以至于在我的余生中都将成为禁忌，有着我在最深的梦魇中都不敢回想的画面。
  被剥皮揎草的太爷爷，被砍下穿成一串挂起的烈士头颅......我脑中猛然吃痛。
  “他被村里人唤了去，去取回你太爷爷和诸位烈士的头颅。”
  “该死的日本畜生，”我额角青筋乍起，国仇家恨一并袭来。
  “确实是一帮该死的畜生，那一夜惨死的远不止你太爷爷和诸位烈士，还有十余个孩子，”赵叔握紧双拳，怒不可遏，“那是烈士们的孩子。”
  “剥皮，砍头，挖心...，”我面前的男人颤抖着全身。
  “他们，他们还是孩子啊！”
  虐杀...孩子...，一幕幕沁着鲜血的画面在脑海中交替闪烁，像一台不受控制的老式胶片放映机。
  这，这镜头怎么如此熟悉，我暗咬着嘴唇。胸前一阵不明来由的心慌，就好像谎言被识破后的孩子。
  “庙宇，那些日本孩子，”男人轻声提醒，“有一个男孩儿叫石原一郎。”
  “这次扫荡带队的军官叫石原慎太郎，是那男孩儿的父亲，”男人慢慢抬起头，他的脸坚硬如生铁，“这不是什么军事行动，是报复！是一位父亲对虐杀自己孩子凶手的报复！”
  “什么？”我忍不住尖叫出声。
  “可虐杀他孩子的不是村民吗？为什么他们要找上郝队长的游击队？”我不明白，既然是报复，自然讲究冤有头债有主。
  “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到故事的真相，”赵叔脸上挂着惨笑，“有人篡改了这段历史，将它安在了毫不知情的游击队身上。”
  “是谁？”我问道。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只是个云游的僧人，”赵叔眼神玩味，似有所指。
  “自号妄言，妄言和尚，”他吐字轻快。
  “啊！”我一阵眩晕，在赵家祠堂所听闻的故事霎时间涌上心头。
  “他就是将邪魔像送与当时还叫玉骨郎的胡大佛爷的那个云游僧人？”我惊喝出声。
  “不错，正是此人，”男人踯字有声。
  “那，那尊邪魔像就是...？”
  “就是庙宇中供奉的那尊，”赵叔轻轻点头，“粗布日乃拉。”
  “也正是他诓骗村民说这庙宇中的日本和尚无恶不作，到处抓取中国孩子然后施以虐杀，这才让村民们...”他微微叹气，不再继续。
  “其实这些日本和尚是好人，他们也对日本士兵的暴行嗤之以鼻，他们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中国孩子，当然，也有日本孩子。他们教孩子们识字，既有中国字，也学日本字，孩子们在他们这里一视同仁，没有种族，高下之分，在那里没有战争，只有爱，”男人眼神温柔。
  “可都让这个混蛋给毁了！”又如怒目金刚。
  “又是他跑到石原那里巧言篡改了这段历史，嫁祸给了毫不知情的郝队长带领的游击队！”男人目红如血。
  “都是他！都是他！”
  男人怒吼着，歇斯底里，像个绝世的戏子在高唱旁白。
  我有些不能理解面前的男人为何如此入戏，这又不是他的故事，可我又不得不暗暗心惊，他的愤怒那么纯粹，如银河飞泻。
  “他为什么要祸水东引？对他有什么好处？”
  “没什么好处，游击队什么的他根本就不在乎，”也许是压抑太久的情感已释放完毕，男人缓缓坐下，面沉如水。
  他还是他，那个沉默内敛的赵警官。
  “他真正要对付的是你二太爷。”
  男人抬起眼，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