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被篡改的历史(一)
作者:南国贵公子      更新:2021-08-27 18:03      字数:2524
  上面这个故事我自然不会知道的如此详细,这是面前之人与我讲的,在医院,病房里。
  “值得吗?”男人语气沉重,还夹杂着些怒意。
  我抱紧双腿缩在床上,止不住的发抖,像个无助的孩子,脸上泪痕密布。
  不是害怕,更不是恐惧,只有懊悔,惭愧。
  “李清水还是我?”我嘴唇轻抖。
  “有什么不同吗?”男人冷笑,“他舍了那么多乡民和兄弟,就为了一个人,一个他爱的女人!他不知道放走她的代价吗?一位知悉秘闻的心腹将军就此失踪皇帝会不起疑心吗?他真的以为一死就可以顶替所有罪名,平息圣怒吗?不,他知道,他都明白,可他就是想救她,哪怕代价很大,大到所有人。他是无颜面对那即将受牵连的江东父老,他们都要死,为了他心爱的女人,”男人自问自答,好似一尊怒目金刚,口吐惊雷。
  “自己写好的剧本却又不忍看到结局,呵,真是个懦夫,”他又一脸懊悔,就像,就像自己是这段历史的亲历者,那个负心人李清水。
  “你比他还强些,”他望着我,带着漫不经心的嘲弄,“你只害死了一个,一个你最好也最信任你的朋友。”
  “你闭嘴!”我发疯一样大吼,眼中爆出摄人的光,如出笼猛虎。
  四目相对,赵叔的脸从未让我觉得如此可憎。
  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但最终那刺眼的光还是暗淡下去,我还是我,何止不是猛虎,简直有些懦弱,我低下头,紧紧抱着自己。
  星树死了,死在了我的面前,就在昨天晚上,老河滩。
  为了救我。
  他被那鬼轿子吃了进去,真的是吃了,吃的干干净净,那白森森的骨茬,那骨骸上深陷的眼洞,还有那轿沿边成股留下的鲜红色的血......这些画面在脑海里闪灭,像是台破旧的摇把放映机在放着电影。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在我最危险的时候,那白纸裁成的轿子朝我冲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放弃了挣扎,看着那轿子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抬轿黑狗眉眼中的窃喜,可我没有死,我还能抱着自己,感受着自己身上的温度,因为有他,在最后一刻他出现了,撞开了我,可他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躲开那看似缓缓而行的轿子,被兜头撞入轿中...
  “我会为他报仇,”我低声道,“不管它是人是鬼。”
  “不是它,是他们,”赵叔掐断了烟,“还有,他们是人,不是鬼,”他幽幽吐了个烟圈。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额上青筋炸起。
  一直被欺骗的感觉真是糟透了,他什么都知道,从来如此。
  赵叔轻摆手,示意我稍安勿躁。
  “如果可以的话,你愿用自己一命换他一命吗?”他盯着我,所答非问。
  “愿意,”我毫不犹豫。
  这个问题真的不用太多思索。
  “你和他真像,”赵叔眉头一展,有些欣慰,又好似有些苦中作乐的无奈,“既愿为红颜折腰,亦愿为兄弟舍命,只是...,”他顿了顿,“只是我不希望你与他一个结局,二者皆求,却皆不得。”
  “你是他选定的人,”赵叔抽出烟咬在嘴上,“这,这就是宿命吧,”他微微叹息。
  “你到底是谁?你又和我二太爷什么关系?”
  我不傻,我听出了赵叔嘴里的“他”是谁。红颜还是兄弟,这个抉择男人以前提过的,在讲到二太爷时,不止一次。
  “别着急,”赵叔笑容发惨,“听完我给你讲的故事你便都明白了。”
  吧嗒!一根纸烟燃起,散出幽幽青烟,“那是年秋天,”他语气平淡。
  晚风嘶吼了一夜,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一众农夫打扮的男人趴在密林边一动不动,他们在等待,眼神炽热。
  “出来了,出来了,”眼尖的男子急忙出声,只见一寺庙模样的建筑大门洞开,一溜衣着华丽的人挨个走出,嗯?不是中国人常穿的卦衣,他们,他们是日本人!寺庙的牌匾上也是那鬼画符的日本字。
  “一,二....,”有人细心的挨个查着,“七个,是七个!”来人面露窃喜,“大鬼子都出来了。”
  众人目送他们行远。
  “上!”为首之人振臂一挥,众人纷纷起身跟上,攥在手中的锄头,耙钉在夜色下泛着摄人的寒光。大鬼子都走了,他们还有什么好怕的。
  哐啷!破旧的大门不出意料的被几脚踹倒,门页歪在一旁,牵动着门轴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随着扬起的烟尘散尽,门内的一切也教人看了个清楚。
  那一双双写满恐惧的眼嵌在一张张仍显稚嫩的脸上,那是一群孩子,穿着各有不同,有中国孩子常穿的卦衫,也有日本人常穿的和服,可他们又看起来没什么不同,脸上都泛着红润的光,那是那个年代少见的。
  有些意料之外,又有些情理之中。
  众人脸色复杂,眼神在穿着和服的日本孩子身上上下打量,时暖时寒,那是天使与撒旦的战场。
  “信这鬼东西的崽子能有啥子好货,”一人指着寺庙供桌上一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那是尊佛像,因为它披着袈裟,可是又不太像,因为这“佛”看着有些不对,它披着的袈裟通体血红,更可怖的是它竟生了副骷髅面像。
  “那不是佛,是魔,”赵叔眼神一瞥,似有所指。
  “那,那是粗布日乃拉!”我陡然惊醒。
  “嗯,那也是压垮那些日本孩子生路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目色悲怆,继续着故事。
  众人眼中不再有暖色,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中国娃子带走,小日本崽子...,”为首男人眉头紧锁,有些纠结,“杀!”他不再犹豫。
  庙宇变成了修罗场,那些在土里刨食了大半辈子的淳朴汉子仿佛变了个人,他们用尽手中的一切抽打,蹂躏着这些手无寸铁的孩子。很快,场面更加失控,殴打变成了虐杀,他们剥下了他们的皮,砍下头颅挂成一串,挖出了他们的眼睛和心脏,还用利刃将他们一刀刀剔为白骨......在他们,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
  赵叔语速奇快,眼角青筋暴起。
  “呵,他们还自作聪明的捂上了中国孩子的眼,”他一脸嘲弄。
  什,什么?
  我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就在这里,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居然发生过这样闻所未闻的惨剧,行凶之人不是那群日本畜生,而是我们自认善良的前辈。
  “愚昧,是每个时代最显著的悲哀,”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的教诲,“那个时代犹甚,”我补充道。
  “愚昧?”男人眉头轻挑,冷笑反问,“不!不是愚昧,是贪婪,是卑鄙,是懦弱,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原罪!”赵叔拍案而起。
  “他怎么会害她?他怎么会傻到害她?就为了这些懦弱卑鄙该死的可怜虫?”他在病房中低头踱步,口中不停,以前那张安静儒雅的面孔已经撕下,如今的他像个疯癫的莎剧演员,时而慷慨激扬,时而恶毒咒骂。
  李尔王或是麦克白。
  “她不该死,她才是唯一该活下来的,”男人目红如血,恍如厉鬼。
  “傻姑娘,那个傻姑娘,”男人瞳光黯淡,泪流满面。
  “姑,姑娘?”
  我猛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