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憨雁回巢
作者:檀意77      更新:2021-08-27 04:06      字数:4340
  元绵走进方略的院子,瞧见陈辞正翘了个二郎腿,卧在树荫榻下,不修边幅地哼着小曲。
  徐韶在陈辞指点下光着膀子,一把凌霜剑挥得只见银光闪光,身随剑舞,影随身飘。
  “小绵儿来啦。”陈辞随手拣了只桃子扔出去,抛的高了些,小娘子只得跳起来接下,白了眼咬上一口。
  方略闻声,来不及放下手中的书,蹬蹬蹬地跑了出来,甜甜喊了声阿姐。那小子今年春后迅速蹿个儿,如今高出元绵半个脑袋。只是肤色依旧晒不黑,看上去有些气血不足。夕阳映衬着两颊细细的绒毛,水蜜桃似的惹人喜爱。
  元绵习惯性地朝他脸上捏了一把,方小郎没有一次躲得开。
  陈辞最见不得方略当着小娘子的面,扮做一副顺毛猫的傻样。明明是只焉儿坏的小狼,非要一脸讨喜,对这个徒儿怒其不争啊。
  陈辞绕着小徒弟转一圈,被方略恶狠狠瞪了回去。自觉没趣,揉了揉鼻子,道:“锦刃决定今晚摸黑离开。元家有人盯上他了,小绵儿知道是谁在生事?”
  “闻琬。”元绵淡淡吐出两个字,自己心里这么认为。也许更多的是出于厌恶。外人皆道陆小郡主与元十二郎有那么点儿联姻的意思。但陆潋姝心细,顺藤摸瓜地发现了元十二郎私会闻琬院里的丫鬟。
  方略双眸迸出两道戾气,稍瞬即逝。方一帆之死,或也有闻家人搅和在里边儿。
  “乱世出来小郎君、小娘子,真是个个不简单啊。”陈辞啧啧称奇,转而扯到了河西王。
  “小绵儿,你须得听我一句劝。
  你叔侄二人斗气斗了三年,如今他连儿子都生下了。当初说他出尔反尔,可这些年明眼人都瞧得出,日子不见得好过。当时形势急迫,谁也没料到马百战老奸巨猾,借着南下打仗联手了高家。
  两家人发着国难财胶在奉江两边,还胶出感情来了。河西王唯有借助联姻方能保住三足鼎立的局面。河西王独身已久,能联姻算是件好事。真想不明白你在置什么气。
  再说孟坊主,你那姨母,她也不是委身于......”
  元绵怒把桃核扔了过去,打断陈辞的唠叨。不是听不进去,情感上无法放下。
  见她蹙眉不语,陈辞明白不可操之过急,这个心结需要她自己去解。
  方略不由想起与贺霄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贺霄与阿姐这叔侄二人都看似随和,内心固执无比。不是说固执不好,固执的人会坚持,会不择手段,但也会失去太多。方略又想到自己,自己何尝又不是呢。余光一瞟,还有一个徐韶。
  “我何时能见到那位?”许久,元绵开口道。
  徐韶就着刚打的井水洗了把脸,道:“他不会见你的。起码现在,刚出生的幼子是他心头肉,还得笼络联姻的那位。你只是他后备的棋子。”
  “嘁,那你们要我准备贺礼作甚,何苦来哉,又费神又费力。”嘴上虽这么说着,元绵从袖口里抽出一封信与一双憨态可掬的虎头鞋递过去。
  徐韶略显僵硬接过物什,拿在手上说不出的违和感。
  元绵两眼远眺,不知不觉发起呆来。日子一天天过着,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变化,可身边的人变化太快。
  刚白术先生提起的孟坊主,也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云姨,她分不清是不是花犁村的阮碧云,或者是贺霄随便拿个人来应付她的。
  小娘子从前认为云姨遇人不淑,独自抚养孤女是因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难以放下老情人贺霄。转眼物是人非,贺霄联姻娶新欢,孟坊主自保嫁他人,反倒是小娘子心里空落落的。
  元绵一直听着外边带来的消息,封闭在这绛州元家,冷眼旁观佯装自己未曾上心。却在此刻,伴随着腹内一阵绞痛,她蹲下啜泣起来。继而呜咽中夹杂笑声,可笑可笑,活在别人的故事里无能为力,代入自己的情绪着实可笑。
  “阿姐!”见元绵蜷缩起来又哭又笑,面上显露痛苦表情,方小郎不知何故,慌乱地求助陈辞。好歹白术先生的医术有两把刷子。
  陈辞示意徐韶把小娘子抱进屋里,方略已先行一步,吭哧吭哧横抱起来,在树荫的竹榻上轻轻放下。陈辞隐约意识到不对劲,嘱咐徐韶拖住方略在院内等着,又喊了个小厮去把时香叫来,自己抱起小娘子往里屋走去。
  “你房里少放冰块,井里拿上来的瓜果也别吃了。一会儿让时香教教你。算了,我还是同她说吧,你休息会儿,肚子不疼了再下地。”陈辞板着老脸,一本正经地拿出纸笔写药方。
  小娘子捂着肚子惆怅啊,变成大人了,怪不得近期多愁善感。转眼又觉得找到了情绪低落的原因,心态瞬间放轻松下来。
  随着时香进到里屋,方略如小狗般,可怜兮兮跟了进来。
  “小郎君进来作甚,出去出去。”陈辞赶着他。
  方小郎躲过陈辞的拉扯,不乐意了。“您还是外男呢,我来看阿姐身体如何了。”
  这下轮到元绵懵住了,这个难缠的小阿弟,要同他解释不如让她昏死过去得了。
  “哎哟哎哟,肚子更疼了。”小娘子两眼翻白扑进时香怀里装死。
  这下方略怔住了,手足无措,浑身打颤,感觉阿姐要死去一般害怕极了。
  陈辞心里骂娘,阿略的身子可比小娘子虚弱多了。也不顾得元绵,他扛起方略去书房好生解释一番。二人从书房出来时,方小郎显得扭捏,而时香早趁机带着元绵溜回了陆潋姝的小院。
  元绵被陆小郡主狠狠嘲弄一番,涨红了脸不想理人。
  陆潋姝见说得过火了,尴尬地拿着帕子捂了捂嘴角,换了话题道:“既然徐锦刃提前离开了便无事。
  大姐姐刚来过,姑母来信了,让你看完千万按耐住。”说的是庙中修行的陆敏心与远在皇城的陆莲华。
  “信呢?”
  陆潋姝抽出袖中未开封的信,见元绵点头,松了口气,扯开火漆。
  一目十行后,担忧地望向元绵。“松陵公主,病危。”
  元小娘子一记掀开肚子上的毯子,赤脚下地有些难受。后接过信件细细看了遍,道:“元念知道吗?”
  众人摇头,却不知元念那边有无松龄公主府送出的书信。
  松龄公主在生下元意后落下病根,元意死后更是心灰意冷,靠着金山银山将养着。熬过这些年,早已灯枯油尽。
  元念虽非松陵公主亲生,从小养于贺曼膝下,这段母子缘分着实不浅。且元念看着骄纵了些,可骨子里忠厚重情,对于元修与松陵交代的事记得牢牢的。小娘子猜测,元修应会瞒着元念吧。
  只是不说,未能见到嫡母最后一面,怕是元念会抱憾终身。
  元绵辗转一晚,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小腹,还是决定去趟小叔父的院子。
  院内已是鸡飞狗跳,元绵叹气,看来松陵公主的病危也让元修肝肠寸断,明知幼子天真无助,也想让老妻离世之前一家团圆。
  时喜正好在院内指挥,见到元绵与时香迎了上来。
  “你们这是作甚?难道元小郎也收到皇城的消息啦?”时香见到弟弟问道。
  时喜频频回头吩咐小厮们安置物件,边答道:“可不是,昨儿傍晚得到消息说公主病危了,我急忙跑出去找你们,结果说你们去了小郡主那儿。再折回去就要落锁了,便只能先回来。
  晚间劝了好久他才入睡,一醒来便闹着要回去。
  小娘子快去劝劝吧,我接着收拾去了。”
  元绵点头,留下时香帮忙,自己往里屋径直走去。
  元念耷拉着脑袋,随意坐在草席垫上收拾包裹,也没注意往来之人的进进出出。
  小娘子摸了摸他脑袋,不见他如往常般跳起来嫌弃,不禁心中怜惜。“小叔父打算几时出发?”
  元念抬起头有些茫然。“绵儿,你说母亲能撑到我们回去吗?”
  “能呀,祖母可疼你了,她定然等着你呢。等你回到了皇城,她老人家准会好起来的。”
  “咱们何时动身?”元念拉着大侄女的衣袖问道。
  小娘子思索一会儿,习惯地喊小叔父名字,道:“阿念,你把祖父的信件让我看下。”
  接过信纸,见上面除了交代松陵病重,让元念速归,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元绵既不失望也无情绪,好像元修的言语都在她意料之中。她只是对元念有些不舍。“这两天你能动身的话,就尽快回去吧。祖父一脉,大房的人盯着,二房态度暧昧,你我只有一人可离开。
  到了皇城,帮我带句话给祖母,就说,绵儿挂念她。”
  元念不解,可看侄女的神情不似玩笑。“大房的人从开始就不待见我俩,既不待见,为何还不肯放我们回去?你是要留下为质?要不求求二房,偷偷放我俩一起回去?”
  小娘子咧嘴笑着:“你看皇城送来那么多权贵人家的嫡子嫡孙,明面上避世,实质哪个院里没一两条眼线。放心,走你一个发作不了。这事越少人知道,你离开越简单些。这样吧,明儿一早,安排好车马你先离开。事有轻重缓急,回头我再回禀族长。”
  “你早知道啦?”却也不同我说一声,何时自己院里埋下人居心叵测。不过元念转眼想明白了,她不说既是护着他,怕他头脑一热藏不住。
  元绵叹气,这个榆木脑袋。藏在白术先生院里的眼线段位高,可线人也不是大街上捡来的。在这群小娘子、小郎君院里,看着贼头鼠脑盯梢的极易被察觉。大多子弟初来乍到,为了息事宁人,忍下不表而已。
  不过榆木脑袋就要回去了,若元绵想的没错,元修不会放他回来了。
  元绵踮起脚,一把抱过小叔父,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此次一别,不知两地哪边更为凶险。虽有元大儒庇护,你也需谨慎行事。
  回去后若能送信,去找镇国长公主传消息给我。若有人传唤你进宫,万不可轻信,直接装病了事。”
  元念平日里最受不了大侄女见了他和方略就捏脸、摸头的腻味,如今都大了,还这般不尊重。元念使劲挣扎了一下,却在听完这番话后沉默了。
  他拍拍大侄女的爪子,示意她可以松开了。“为何不提父亲的亲卫?”
  “都一样,你爱往哪儿送就往哪儿送。”元绵摊手,无所谓道。
  元念底子忠厚,并不是傻。
  他回忆道:“五年前,我与你还有陆家姐姐一同到了绛州。没过多久,阿略也来了,身后跟着白术先生和徐家大郎。
  阿略变了许多,除了你,对谁都客客气气的。
  大侄女你呢,从源昭寺下山后到了绛州,虽处处谨慎,但对陆潋姝那精明人都亲近不少,只对我一字不肯透露。
  我俩不应是骨血相连的至亲吗?实在想不通。
  有件事我一直未说,父亲在送我离家之前叮嘱,让我密切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绵儿,何至于此,到底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我稀里糊涂的活到现在,不想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啊。”
  元绵不能说破,她疼爱元念如同疼爱方略一样,两个同龄的小郎君,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确是疼爱,元绵心中蕴藏的老灵魂陪着这两个小郎君长大。只是方式不同,相对于知晓一切的聪慧方略,她助他,培养他;而一无所知的耿直元念,她瞒他,保护他。
  “小叔父,还不到时候呀。元大儒和松陵公主也许会告诉你吧。”
  “说了那么多,你还是不肯信任我吗?”元念觉得很受伤,心中的失望如潮水般一阵阵压过来。其中还夹杂着愧疚,是不是因为他,元绵才只能留下回不了皇城。两股情绪让一个半大的郎君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元小娘子戳了戳小叔父脑袋,训儿子般道:“我俩还需谈信任二字?这些年的小叔父白叫了。真想劈开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塞了棉花。”
  “如此暴躁的小娘子,何人敢同你玩耍。”说完,元念忙捂住脑袋,生怕大侄女恼羞成怒。
  小娘子噗嗤笑出声来,抽出绢帕擦了擦元念快滴落的鼻涕。元念顿觉不好意思。
  “你回去了也好,祖母病重,府里应无心顾暇徐家人,徐大郎这些年两头奔波不容易,能搭把手便帮衬些。还有琅嬛,我也放心不下她。”
  “老气横秋的,记挂的事儿真多。知道了。”元念拍拍胸脯,爽快应下。暗中揣测,大侄女为何这般关心徐大郎一家,幸好他一直装傻不认得徐韶,否则应会坏事。转念又记起儿时爱哭鬼徐小娥,也不知她如今是何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