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桀黠师徒
作者:檀意77      更新:2021-08-27 04:06      字数:3928
  亥时三刻,方小郎勉强瞪着烛火,耷拉脑袋不住打瞌睡。终于门外脚步声响起。
  只听孟坊主交代几句离开后,陈辞懒洋洋地推门进来。
  “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哪来心事重重。啧啧,弱不禁风,顾惜你的小命些。”陈辞边嘲讽,边关了被风吹开的纱窗。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新茶,想起小徒弟身子弱喝不得,孟醒早一股脑把这间屋里的茶叶清了出去。
  陈辞怏怏倒了杯清水,见小徒弟直愣愣盯着杯里的水,顿了一下,先递过去给他,自己转身重新倒了杯。
  方略不敢多喝凉飕飕的水,润润嗓子清醒许多。面对这位对他不错的白术先生,他显得有些生疏,不知接下去从何说起。
  屋内恢复静谧。
  “你要去故香书院,还想把我也拖过去?”陈辞坐下发问,饶有兴趣地等着小狼崽子说服他。心中莫名笃定除了孟醒给出漕运的理由,方略必有别的诱饵。说不准跟着方小郎远行,能让他心甘情愿认下这个便宜师父。
  收徒弟一事要从贺霄这位千年祸害说起。
  自打诈死留在河西,陈辞这个大活人要掩饰身份不说,还被贺霄各种压榨。虽后来多了个贾达控帮着分担,可又来了位方一帆。
  方老爷子对着贺霄和善有礼,偏爱逗着陈辞当猴耍,苦哈哈的日子连方家大郎君都看不下去。方大郎是老实人呐,堂堂儿郎有些惧内的小毛病。但他总在陈辞一筹莫展时施以援手,二人一动一静,意气相投,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陈辞一直以白术化名自居,称行商之人,倒卖西域香料、皮草。方家出事时,陈辞正巧去了漠北。收到方大郎夫妇身亡的噩耗,他未经贺霄允许,带人暗杀了高内侍的几个爪牙,被贺霄赶回河西,勒令其一月之内不得踏入奉原。
  陈辞初上山庄时感慨,没想到方家还有后人活着。方略大难不死,是老天让方大郎后继有人。
  “白术先生,漕运暗线难道不足以让河西王心动吗?”
  小狼崽以为藏起册子,河西这边就没辙了?外头敲过三更,方小郎脸上越发苍白无血色。陈辞决定快些结束谈话。
  “魏宣帝当年做下丑事,赶走河西王,在贫瘠之地幸得你祖父鼎力相助,才有河西如今面貌。方老对河西王即有惜才之意,也有赌时局之心。长年累月,你来我往,方老爷子对河西王势力摸了个底朝天,河西王对奉原方家自然也是了如指掌。
  你以为这些年我去方家别院做什么,方老凭什么把自家山头托付于我,你以为光凭一本漕运册子就能要挟得了贺霄?
  莫要异想天开了,小子。
  元修从你们方家捞取的好处,河西王都一一记账呢。看在你是我小徒弟份上,为师会帮你讨些回来。”
  方略额头渗出冷汗,惊惧程度不亚于被人贩子敲晕装进麻袋时。
  不对,定是哪里出错了。
  从这些日子见闻来看,阿爷的确与贺霄交往甚密。白术先生口中提起阿爷,也是敬重有加。只是漕运暗线通南北,未曾分出西边的旁支。更何况事关奉原方家兴衰,爹娘在他面前守口如瓶,鲁伯在阿爷出事前毫不知情,怎会轻易透露给一个有帝王野心之人?就不怕方家被河西王杀鸡取卵?
  或许河西王有容人之量,但那株同岁的海棠花寓意隐讳,除了方略一家无人能领会其中奥妙。
  至于元修的好处,难道是他为与河西王联手,拿奉原方家的家当做贡品?不至于,元大儒的傲气还在,届时去了绛州,得向阿姐打听一番。
  思及此,方小郎心里有了些底气,恐陈辞诈他漕运一事,便抛开适才话题,另想他法。
  “白术先生,师父!长公主开口让徒儿去故香书院,徒儿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自然去得。您忙里忙外多年辛劳,不妨陪略儿去绛州休整一番。”
  陈辞不明白小徒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机应对道:“书院清净不合我意,师父是舍不得羡仙坊这富贵温柔乡啊。”
  “师父,”方略肃然,道:“陆家把持大魏朝多年,陆晟篡位引发朝臣不满,但陆国公余威犹在。元大儒态度倾向河西王,会去规劝前朝旧臣西迁。那几只软脚虾,除了个别几家即时响应,北方权贵大多仍在观望。
  徒儿与皇城子弟打过几次交道,陆与马紧握兵权,世家明哲保身要紧啊。”
  “略儿必是有办法加快西迁进度了。打得是权贵子弟的主意?”陈辞由方略去绛州,到提起元修西迁,心中立刻有了雏形。
  方小郎打心底佩服这位表面吊儿郎当,里子城府极深的白术先生。“既然元大儒要引渡朝臣西迁,就逐个把旧臣子弟送往故香书院。以求学之名,学子为质。
  要管住这群贵胄非师父您莫属。去故香书院做个教书先生,暗中监控皇城各家动向。”
  “是名正言顺还是掩耳盗铃?送走一人尚可,送出一批怕是出不了大襄皇城城门。逐个?陆晟眼瞎了,马百战老匹夫依旧看门呢。
  不过略儿小小年纪能想到这出,为师甚为欣慰呐。”
  马百战是老匹夫,你就是老油子!方略无计可施,蹙眉暗骂。
  陈辞则是嗤笑,孟醒交代时,他也想过利弊。除了奉原事务放不下,还有一点,便是陈辞是不宜在元修面前露面。
  孟醒也提及他祖父与大哥,陈家可南迁暂管奉原事务。方略忘记提起,想必累急了,脑瓜子转不过来。
  “为师听闻奉江边上不太平,”陈辞语气一转,“北方入冬后,南方兵士北征扛不住严寒。时下酷暑未至,粮草备齐,正是跨过奉江,杀上皇城的好时节。”
  “南北何故开战?”方略眨巴眼睛问道。
  陈辞漫不经心道:“南北积怨已久,是谁挑衅,因何缘故并无多大意义。重要的是眼下马家军整装待发往奉江方向来了。”
  “师父,略儿还是觉得质子一事可尝试。”方小郎抬头,接着是一阵咳嗽。等他气息平缓,继续说道:“元大儒极力促成西迁,是他递给河西王的投名状。若元家动员各大家族,故香书院以名额不多为由,保护家族中最重要的子弟远离皇城。无论西迁成败,无论南北战事输赢,绛州还能为各家保留一丝香火。
  老的劝不动就怂恿小的,贵胄中总有贪生怕死之人。
  马家兵力分散,外围有河西王看顾,城内有长公主与元大儒筹谋,会有法子送人出来对不对?”
  方略目光殷切,看得陈辞心中惊叹。他边让方小郎躺下休息,边说道:“这事难度颇大,故香书院世世代代安居一方,怕是绛州本家未必愿意如数收下你们。对元家来说,这是变相押宝,赌河西王胜出。但违背了元家中立避世的祖训。”
  眼见小郎君泫然欲泣的样儿,陈辞生出股为师为父的责任感。他拍拍方略肩膀,笑道:“急什么,事在人为嘛。自河西剿匪后数余年,你大师伯陈情闲赋在家,该出来活动活动了。他这些年儿女成双,好不快活。为师被贺霄拖累成孤家寡人,实在可怜。徒儿倒是找了个好借口,看住这帮子贵胄,为师也能在绛州娶妻生子,帮你生个小媳妇如何?”
  这脸变的,上一刻还各种为难,方小郎叹为观止。白术先生算是答应了吧。
  陈辞起身离开前,听见背后幽幽呢喃道:“您找谁生去?生出来太丑我可不要。回回见您盯着杨大家看,杨大家是长得不错,可她不待见您呀。”
  陈辞嘁了声,狼狈夺门而出。
  皇城这边,马百战本用着拖字诀,闭口不答南下之事。
  陆晟堤防马家,甚少亲近马家送来的后宫女子。一日,马宝林受人挑唆,为得恩宠,在亲手做的炖品中添入虎狼之药。幸而内侍官孙连庆先尝了口,这药连个太监吃了都能面红耳赤,口干舌燥,可想而知药量多种。
  一怒之下传召马百战,在他面前杖刑马宝琳。马宝林之父是马家军重要参将,明知是计,马百战也得保下此女一命,只得百般不愿地出征南下。
  明日离开皇城,去往人生地不熟的绛州,元绵内心忐忑不宁。为了行事方便,她依旧是以松陵公主府元修的孙女,连同元念一起去故香书院读书。
  来不及一一辞别,元绵记挂的人越来越多。
  方佑言底子壮实,恢复极快。小娘子想起闺中好友宋琅嬛仍在松陵公主府,便委托方佑言在她离开后,多看顾着宋先生父女俩。佑言爽快应下。
  明日城郊,贺霄将会在马车上等她一叙,元绵想把阮碧云的事说说清楚。云姨的下落是她一块心病,长公主示意贺霄对云姨有情,反而让元绵愈加心神不宁。
  小娘子对元修夫妇也有留恋,不仅仅是占了元意之女的名分,更是这段时间两位长辈的养育教导之恩。不知将来相见时会是何等摸样。
  还有宋道长和陆檀,真想走之前再见他们一面。等他们回无量山后,若是无事,请二人去绛州领略下不同的风土人情。元绵还有个私心,与宋道长相识于花梨村,相比身处庞大利益体内的元修,宋道长的立场更为单纯,对元绵来说也更加牢靠。
  松陵公主府送来许多物件,说是请长公主笑纳。里面装的全是元绵的东西,吃穿用度样样皆有。连时香、时喜两个都打包送上山。
  主仆三人团聚分外开心。时香拉着元绵进屋,悄声说道:“府里临时告知要远行,一时半会儿只能带上这些,整整四车家当。
  明日卯时,与元小郎在南城门口的无波亭会和。松陵公主交代,元小郎的车队里有个做旧的樟木箱子,里边是地契与银两,嘱咐您到了绛州,与元小郎互相帮衬,莫要多管元家族内是非。”
  元绵点头,又同时香商量:“我们离开之事有没有和花嫂子说过?云姨下落有些眉目,让下人接了花嫂子一起去绛州吧。”
  “昨日奴收拾行李,时喜禀了松陵公主就回花梨村找嫂子去了。她不愿离开,希望小娘子能允许她继续呆在花梨村。她说,她说真打起来更好,刀枪无眼,说不准她能亲眼看着陷害傅家的那帮畜生都死了。”
  时香虽未开口要求,小娘子看得出她的担忧。她唤时喜过来,让他再去花梨村传话。“你和花嫂子说,明日长公主府上会派人接她。她要亲眼看,那也得活着才能看见。
  另有一事要托付她。明日过后,长公主身边只余林嬷嬷一人,花嫂子为人可靠,想劳烦她多加照顾长公主。”
  交代完,元绵去了长公主厢房共进午餐。除了长公主与陆敏心外还多了一人,陆潋姝。
  相较于冬日宴上的贵女做派,陆潋姝显然在长公主面前比较讨喜。
  见元绵进来,陆潋姝亲热上前挽住她胳膊,妹妹,妹妹的叫个不停。她心中疑惑,这个小娘子何以得了长公主的青睐,看她俩的热乎劲,竟是把陆潋姝给比了下去。
  难道是为了让她与陆敏心去故香书院,长公主才对这元小娘子如此之好?陆潋姝隐隐觉得不是这个缘由。
  在二人出了长公主厢房后,陆潋姝有心邀约小娘子打听,无奈小娘子门槛贼精,借口收拾行离便告辞。
  晚间时喜归来,屁股后面跟来两个人,着实令小娘子感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