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深宫秘辛
作者:
檀意77 更新:2021-08-27 04:05 字数:3857
元修当着外孙面,不愿承认后悔送走孙女一事。他转而回答松陵公主的另外问题。“与贺霄会面前,原想着借由陆檀救人心切,来个一举两得之计。
只要贺霄同意出兵,皇城内我会让陆檀盯住宫里设法救人,孙茂带领文臣拖住陆晟,长公主和敬堂去找王将军拖出马百战。
借贺霄之力扰乱陆晟视线,即便救不出陆鸣也能挫伤陆晟势力。当然,贺霄也必有折损。若杀了陆晟最好,杀不了则暗中扶持贺霄。届时贺霄需仰仗皇城旧臣,对我们更为有利。”
接着话锋一转,元修显然服老,更目光炯炯望向松陵:“这次会面后,事态有变。实乃感慨从前明珠蒙尘,竟忽略了贺霄的枭雄之才。与其挑挑拣拣,不如择一明主。
贺霄此人值得辅之。他的谋算,未必比得上谋士,但他能屈能伸,手腕刁钻,或可在这纷杂多变的乱世中另辟蹊径。只是今非昔比,贺霄早不是吴下阿蒙。他提及魏朝联姻的沧漠部落,说到伪帝动静时言辞凿凿,现下势力深不可测。我想找个机会,让佑行入他麾下探探虚实。”
松陵轻哼:“佑行去有些不妥,不如等佑言恢复了遣了他。个个都是弯弯绕绕的肠子,还没过去就被盯上了。倒是佑言直爽简单,贺霄戒备心也少些。
好在等贺霄离开了才叫你们发现。若是你们疑神疑鬼早了,说不准贺霄冒不了头,宣帝在世时就被你们处置了。这孩子有此等忍耐,可见不凡。只是若功成反噬,令人惧也。”
元修道了句,乱世何惧!他刚伸手,方佑行递上一幅画。从前贺璋画过一幅《仙鹿逐鹤图》,同样是鹿与鹤,寓意却大相径庭。
元修向妻子解释道:“这张为贺霄所绘。你看,仙鹤之喙力透纸背,直刺雄鹿的双眼。鹤爪坚韧锋利,锁住仙鹿的咽喉。
贺霄言,我那弟弟本该做只闲云野鹤,故生退却之意。贺璋画的《仙鹿逐鹤图》委实以偏概全,贺家人还没死绝。待仙鹤回旋,啄瞎了鹿的眼。”
元修说的松陵公主心潮澎湃,终归贺家后继有人是贺姓子弟念念不忘之事。
元修后又说起贺霄不肯出兵的理由,贺霄指点江山的威严立显。另把西迁一事提上议程,劝慰老妻放宽心养好身体。
说到西迁,松陵想起方绪。“明谨生前提起,若皇城走投无路,只能西行。”
元修沉思稍许,依旧对魏惜帝的第二道圣旨秘而不宣。待事成定局再重提旧事不迟。
祖孙三人感慨,从贺璋提出禅让到贺霄归来,一年的时光堪比前朝十载,人心与局势变化之快让所有当局者措手不及。
月色如水,前朝河西王贺霄跟随当朝湘王陆檀赴约源昭寺。
厢房内,仅剩贺霄与陆莲华。檀、绵二人守在门口。
“母妃,好久不见。”贺霄跪下,行了大礼。
长公主拨着灯芯,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跪的是我,还是王权兵力?”
灯芯忽明忽暗。贺霄自顾自起身,掸了掸身上,找了个蒲垫盘腿坐下。“母妃傲慢如初。这么多年,菩萨竟度化不了您。佛说众生平等,您对霄儿依旧视如蝼蚁啊。”
长公主顿住。见到贺霄时,宫中岁月历历在目,不由流露昔日好恶。
而立之年的贺霄,早没了唯唯诺诺的青涩神态,眉宇间不怒自威,嘴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淡笑。
聊下去之前,陆莲华想弄明白一件困扰众人已久的事。她盯着贺霄问道:“贺庚之死,与你可有瓜葛?”
贺霄眼神闪过忧伤,被他迅速掩饰下去。即刻挂上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容,道:“您是在我出生后才进宫的吧,时辰尚早,不妨听本王讲个故事。
父皇在世时,你们陆家驻守东北一带,西北则有怀化大将军陈福年常年屯扎。陈家男子婚配不讲门第,看上的娘子一要好生养,二要耐得住孤寂。谁晓得她们的丈夫哪天就死在沙场上,有关外埋忠骨,也有马革裹尸还。
我娘就是符合陈家媳妇这两个条件的女子。”
贺霄意味深长的抬起眼。陆莲华倒吸一口冷气,见多了宫墙内的腌臜事,她隐约猜到下文。贺霄的生母若是怀化将军府的媳妇,那魏宣帝与徐家就有夺妻之仇。
宫内称贺霄的生母是一个窦氏宫女,窦姓在西北沧漠部落较为常见,宫内大多传言窦氏是沧漠进贡的女人。当年陆莲华不太明白,为何俞皇后对待失去生母的贺霄如此冷漠,或许俞皇后发现了这桩宣帝夺人臣妻的丑事?
看长公主的表情,贺霄知道她猜对一点,不禁笑容扩大,在昏沉沉的灯光下露出一排森森白牙。“母妃,父皇喜好渔色人尽皆知,但他夺人妻前,还谋杀了她的夫君,这是不是过分了?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皇帝公然藐视律法,您说身为其子,如何是好?”
“冤冤相报,所以陈老将军家找上了你,蛊惑年幼的你残害手足?你们联手害死贺庚?”陆莲华厉声质问道。
贺霄回忆起宫闱中不堪入目之事,面上显得有些狰狞。“你以为贺庚是什么好东西,就凭他宠溺你儿子贺璋?人前一副德才兼备兄长摸样,要不是我杀了他,我那赤子之心的三弟早破败不堪!”
见陆莲华不置可否,贺霄撕开深埋前朝深宫的沦丧秘辛。“怀化大将军世代为大魏朝卖命,仅剩的独子被宣帝谋害,留下两个孙儿便是陈情,陈辞。陈家想方设法从宫内把儿媳窦氏救出去。窦氏入宫怀子时,陈情已满五岁。陈福年以西北大半兵权为诱饵,请求让陈情进宫做大皇子贺庚陪读,进宫偶遇还能见上母亲一面,以成全稚子思母之情。
宣帝从杀臣夺妻时,对陈家芥蒂已深,这笔交易恰如他心中所愿。
却不曾想窦氏已抱必死之心,见到陈情更加羞愧难当。无奈腹中已有胎儿,虽怀的是仇人子嗣,她依然不忍孩儿丧命。生下本王,夜里趁着宫人熟睡,悬梁自尽了。
陈情十二岁那年,宣帝反悔想赶他出宫,偏各地流寇,悍匪四起,他还用得着陈福年。不过入宫陪读换成了稍年幼些的陈辞。陈辞不似陈情规矩,对本王这个同母兄弟厌恶多于亲近。
初入宫时,他仗着身手好四处游荡。您也知道,那时恰巧本王因皇后不待见,常年居于偏殿。您猜他发现了什么?”
长公主念了句阿弥陀佛,并不想让贺霄印证宫中流言:“霄儿,前尘作罢。你想要回贺家江山,本宫帮你便是。”
贺霄癫狂大笑,岂能如她所愿。“母妃啊,自从贺庚太子之位稳固,您便如现在一般避重就轻。难道您的耳目没发现父皇晚年改了偏好?你还记得徐延祖搜罗的各色美女中藏了**吗?
知道他为何开始喜欢**?因为他觉得我长得像窦氏!
知道他为何怀疑我杀了贺庚后,只打发我远离吗?因为他舍不得啊!哈哈哈!
还有道貌岸然的贺庚,真是父皇教出来的好儿子。看着三弟那爱怜的眼神,就如贺崇看着我。您说,他该不该杀!”贺霄笑得泪水溢出,一直以为到了河西后,尘封过往,获得新生。往事仍然不堪一击。
陆莲华不住喘气,发出一阵干呕。贺崇让她觉得恶心,贺庚让她后怕。她抬起头,想从贺霄的神情中找出撒谎的痕迹,看到他悲笑不止,陆莲华潸然泪下。
她有过君王的宠爱,且长盛不衰。宫里有风言风语传到耳里,那些嚼舌根的人一并被陆莲华处死。贵妃寝宫最为清净,宣帝便常过来同她说笑却不过夜。还有想想贺庚四处搜罗,亲自送给璋儿的成堆玩意儿还放在库房里,陆莲华又一阵干呕。
贺霄见到陆莲华干呕,不紧不慢把桌上的茶碗递过去。他反倒换了个人似的平铺直叙道:“陈辞发现这事后,对我来说不失为转机。
原陈家打的主意便是让本王手刃君父,两个孙儿进宫为的便是在我心中埋下仇恨。但陈家还是心软了,一门热血忠良,发现此事后不忍再利用我复仇宣帝。
自我七岁那年起,怀化将军府便开始帮我筹谋离宫计划。
杀贺庚本不在计划之内。换句话说,母妃您应感激本王及时杀了贺庚。若不是本王防微杜渐,等贺庚坐上皇位,三弟优柔的性子怕是被他吃的死死的。”
陆莲华面容惨淡,却道:“贺庚死了又如何,璋儿做这个皇帝依旧逃不出郁郁而终的命运。贺霄,我竟企盼你早十年回来该多好。皇位你拿去,随意打发璋儿一块封地,他定能福寿康健,儿孙满堂。”
长公主语气哀婉,贺霄不以为意。早个十年?那可是你陆莲华意气奋发之时,岂容他人把皇权拿了去。他语气却软了下来,动之以情道:“母妃,您有三弟的遗孤要看顾,该是三弟享有的,我都会许诺予她。逝者已矣,不如珍惜活着的人。”
厢房外,陆檀与裹着大麾的元绵守在门外。
屋内对话有些模糊,还是能听出大半内容。元绵咬着袖子,浑身发怵。陆檀一瞥,把元绵的大麾领子拢了拢,又在门口的炭盆里添了些炭火。
陆檀轻声道:“绵儿莫怕,长久隔阂,贺霄这是攻心为上。接下来,他应会与长公主商议后续对策。他们心无芥蒂了,才能坦诚相商。”
“嗯。”元绵闷声回应。她不怕贺霄,她是理解不了阴暗的宫闱生存,刚才的故事让她仿佛置身黏糊糊的腐液中,听见皮肉侵蚀的声音。“一想到我身上也流着贺崇这罔顾人伦的血液,就让我直犯恶心。还是说只要久居巅峰之人,都会慢慢被肆无忌惮的权力浸染,逐渐做出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疯狂之举。”
陆檀也是在近日小娘子上山后,方知她是贺璋的女儿。对她说到皇权时不似一般小娘子表现出的敬畏感,便见怪不怪了。他悄悄给小娘子补充些过去的事,又说了些在无量山上吸收的教诲。
“民间都知道魏宣帝是千年王八万年龟,熬死了太上皇才登大宝。长久压抑的魏宣帝,守不住本心,犯下的罪过便是他的发泄方式。
你个小豆丁,理解不了的事多了去。宣帝是至高权贵一类人,你理解不了。太底层愚昧世界之人,我们照样也理解不了。真等到战乱起,你若是一味愤慨这个,同情那个,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奉原自从那两次大战后,两地流民饿红了眼,换儿卖女,易子而食之事不在少数。就比如元大儒刚从南边回来,岂会看不到这些惨绝人寰之事。
天子脚下看似霁月清风,内藏污浊暗垢。战乱荒原之地犹如炼狱,也有割肉喂鹰的慈悲心肠。
人这一世,代替不了他人受苦,也享不了他人之福,做好自己才是正经。血脉一说不必多想,谁家上数几代没出过几个不肖子孙。若贺崇是罪孽,那你爹,你祖母算什么?莫不辜负亲人的情意。”
这一席话有点像宋道长的调调,元绵第一次对着陆檀露出和煦的笑容。
厢房内的声音渐轻,河西王与长公主开始进入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