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峰回路转
作者:
檀意77 更新:2021-08-27 04:05 字数:3877
天蒙蒙亮,元绵陪着长公主与陆敏心去早课。陆敏心脸上依旧淡漠,自顾自诵读佛经,好似整个大殿空若无人。结束后,对着长公主行了个合十礼,跟随一众师兄弟用斋去了。
山风徐徐。元绵陪着长公主到凉亭进餐。
长公主心满意足地看着孙女吃,即便几碟小菜也不住往她碗里夹。她道:“我的绵儿若再不来,或许祖母也如敏心一般彻底心死了。”
小娘子故意把酱瓜咬得嘎嘣响,就着长公主夹来的菜,灌下两大碗粥,肚子都鼓了起来,惹得长公主笑骂她皮猴儿。
二人饭后喝着茶,侍卫来报,陆檀候在源昭寺厢房,问长公主见否。
“绵儿,见吗?”长公主玩笑似的问道。
小娘子摩拳擦掌,嘴里胡吣:“见,自然见。难得能狗仗,呃不对,狐假虎威,看我戏弄他一番,就当彩衣娱亲。”
陆檀脚程快,不一会儿便出现了。
他眼皮跳得厉害,装作没看见元绵,径直向长公主行礼。
这孩子还在抽条,体格虽瘦了些不失精壮挺拔。见他连日奔波露出疲态,长公主虽做足姿态,倒也就有话直说。“你是自己过来,还是元修喊你过来的?”
陆檀不敢造次,恭敬答道:“小子只身前来。请您相助,救出太上皇。”
“太上皇人在宫里好好的,谈什么救不救。你好歹姓陆,成日里总折腾倒陆之事。”长公主不留情面,江山再不济也是陆家与贺家的江山。
陆檀咽了咽唾沫,他不愿本末倒置,但做下的事情的确有些倒陆之嫌。他答道:“是小子大意,行事中考虑不周。陆公原师从无量山,对小子有教导提携之恩,这双重渊源必不能弃陆公生死于不顾。
宫中孙连庆传来消息,陆晟已动念弑杀陆公,营救一事迫在眉睫!”
砰!元绵刚要递过去的茶碗,吓得手一滑,摔在青石板上四分五裂。
长公主原想让元绵与陆檀谈判,她做壁上观既可,乐得看孙女往死里捉弄陆檀。当下闻言,不禁双唇抿成一条线。
怎么可能!但若真是孙连庆的消息,那十之八九由不得不信了。
她目光阴郁,满腹怀疑打量陆檀,道:“休得胡说!陆晟糊涂窃国,却不是丧心病狂之徒。借他人之口污蔑主君,陆檀你好大的胆子!”
陆檀单膝跪地,对上长公主凌厉的目光,反而面露不耻,把她不愿正视骨肉相残的事实狠狠剥开。“陆晟谋害亲人也不是头一遭。
您的儿媳,陆晟的嫡长女定源公主,若不是以死相搏,怕是早被生父卖做他人妇。
往前一桩,您的二弟陆霖之死疑点重重。陆公命我暗中调查晋王中箭细节,矛头直指陆晟。此事其子陆寅先一步查清,您大可召他前来问明真相。
谋害君父的消息由孙连庆暗中遣人送来,小子不敢信口雌黄。”
所谓亲亲相隐,陆莲华与父亲陆鸣同样是护短的性子。家族光鲜,内里不知包裹了多少违心与不愿直视的龌龊事。世人羡慕陆家儿郎,生得整整齐齐,个个文韬武略。只自家人清楚哪个争气,哪个不争气。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元绵收敛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顺顺长公主喘气的胸口,使了个眼色让陆檀先退下,别在长公主面前碍眼。
陆檀暗道她小人得志,但又少不得露出相求的眼神,退到一里开外候着。
“祖母,这事应做不得假。您怒其不争,可保重自己身子最最要紧。绵儿舍不得您伤心。”长公主气极发证,听见孙女不停唤她,默默想着主意。
取舍取舍,她这一辈子都在做取舍。可自己的亲弟弟,这回是摒弃了陆家人的底线。
长公主低沉沙哑地和孙女说道:“你过去同陆檀说,让他今夜安排贺霄来见我。贺霄要累积实力,陆晟要拿到实权。只有满足了他们的胃口,才能把人救出来。快去。”
元绵满腹疑惑跑出亭子,连连回头看长公主,见她目无焦距地眺望远山,并不理会孙女频顾。
反倒是陆檀,见小娘子走过来,立马迎了上去。“长公主可有什么交代?”
元绵一字不漏地原话传达,陆檀若有所思,有了一丝头绪。
他命陆寅瞒着元修去找了贺霄,只是不知长公主与贺霄会面一事是否避嫌。谨慎起见,陆檀问道:“可要请了元大儒一起过来?”
元绵想了想,道:“不必,祖母没说,可见元大儒在救太上皇这事上起不了太大作用。且以兵家实力而言,陆、贺两家商定后,一干朝臣只有照做的份。
纷争渐起,不安分地人只会越来越多,或各为其主,或谋求生机。此时密谋要事,反而是越少人知道越为有利。
贺霄生长于宣帝宫内,祖母是他母妃,对他的想法或许能猜到一二。是不是要利用贺霄的野心与陆晟的软肋,去谈放人条件?不然,她刚提到陆晟干嘛?......”小娘子一推测下去没完没了,自顾自地开始絮絮叨叨。
听到这里,陆檀笑了。看来这两日元绵长进不少,在花犁村时的机灵劲儿回来不少。今后还是能带着她玩到一块儿的。
元绵不停往下说,陆檀拍拍她的脑瓜子,转身往山下飞奔而去。
松陵公主府里,贺曼咳个不停,不肯喝金枝郡主端来的药。
她掀开被子,颤颤悠悠地推开女儿与一众仆妇,气道:“把你父亲喊来,你也别糊弄我。说吧,你们到底把绵儿扔去哪儿了?都当我是傻子!嗯?她虽是个精怪的丫头,却懂事的很。每日再晚必会来这儿请安。
昨日说她去庙里祈福,今日说她病了,明日还找什么借口?”
“母亲!”金枝郡主实在无法,只得跪下抱住松陵的腿,据实相告。“父亲也是怕您担忧才瞒着的。绵儿没事,她只是去了长公主那儿住几天就回。”
松陵公主扶额,真的送回去了。丈夫这么做,她看到的是百害无一利。到底出了多大的事,连绵儿都能不要了。
金枝咬咬牙,不愿父母的情分生出罅隙,把她所知道的元修难处说了一通,大抵围绕方佑言被马家军所抓一事。
松陵公主挥挥手,示意想一人清净。以她对元修的了解,他不至于仅因为佑言一事而毁了对贺璋的承诺。
傍晚,元修得了女儿的消息,踟蹰了一会儿,带着方佑行去看望老妻。
松陵就这么静静地看向丈夫,余光注视到了外孙。
元修的山羊胡几日未修剪,参差不齐,还有打结之处,鬓角也是杂毛丛生,真是个不会打理自己的糟老头。一旁的方佑行,下巴也冒出一圈青色,太阳穴上长出颗疱子,面对外祖母有些心慌,低着头没了世家郎君的摸样。
看着两人惨样,松陵的气泄了大半。但依然酸不溜地冒出一句:“哼,卖了孙女,是赚了还是赔了?”
元修找了块湿帕子,端起暖炉上温着的药碗,抿了抿试温度,对妻子说道:“先把药喝了。你既然想听实情,就得先有撑得住的身子骨。”
当着外孙的面,松陵不拿乔,一饮而尽后等待元修下文。
元修与佑行洗了把脸,屏退左右,告知妻子原委。
“方绪死,徐延祖入狱,以及马家铸币、北侵之事只是个开端。
魏惜帝时,虽有权臣当朝,每当派系冲突,一进一退,总有缓转余地。且在击退北蛮,收复南吴一事上,鲜少出现分歧。
陆鸣得禅让之位前,他私下对方绪许诺,驱外敌,诛伪帝,此人能守住国之根本。
再观陆晟,他的上位,是陆鸣大意失察,也是朝臣的软弱无能。如今的皇位,有一半归马家坐。而国之大患,做出动摇朝纲,通敌牟利的亡国之举,便是马百战一党。
明谨活着时感慨,朝廷乌烟瘴气,人心涣散,已是腐烂到了里子。我们活的久了,一切苟且,眼皮底下的日子过得越发寡淡乏味。但佑行这辈年轻人他们想着不破不立,曼儿,他们是大把的希冀。”
松陵知其不易,仍有疑惑:“这些都明了。只是和绵儿有何关联?这事你糊涂啊。对贺璋的嘱托是背信弃义,对绵儿这孩子是亲情消耗。而现在才送还陆莲华,对陆莲华而言,非但不是施恩,反而有挟恩图报之嫌。”
元修眉头紧皱,他做事一向推演再三,在此事上有失偏颇,实属无奈之举。
他道:“当日佑言被捉的背后事态危急,马百战下的套,自然有后招等着我们。那些个营救徐延祖的士兵尸体,一旦有人认领,拔萝卜带出泥,定会寻到贺敬堂的军营。毁了敬堂,等于砍掉了方、元二府的大半武力。
另有一样,这些士兵身上本无身份信息,除非家属认领。但其中一精兵另有指令,身上藏有奉原伪帝探子的令牌。原本做这批令牌是为了混淆陆家探子视线,分散些陆晟的兵力去南边驻守。
这桩恰巧与营救徐延祖一事摆在一起,若是被查明再加以利用,非但马百战通敌一事大而化小,我们这边因这令牌,反倒被渲染成联手伪帝贺励的叛国贼。
还有就是闻释,他知晓我们太多秘密。尤其盐铁一事,闻家大郎被我困在奉原,一旦回城,又是一桩隐患。
所以要动用一切势力,包括长公主和贺霄,先挑起一仗!
从宣帝到惜帝,从陆鸣到陆晟,主君一变再变,改朝换代由不得我们,导致朝堂立场与利益盘根错节。
战事起,重新洗牌。
对任何一方想坐上皇帝宝座的人来说,方、元二府只要能辅佐他们登上大宝,便是贤臣,是良将。前尘立场暂且可以既往不咎。”
松陵公主黯然,终归是两弊相衡取其轻。比起元绵的亲情,松陵同丈夫一样,默认首要的是两府安危。她面上有些挂不住,继续询问:“那贺霄和陆莲华能同意打起来?你又让绵儿去找陆莲华说什么?”
元修捻了捻胡子,低沉哑声:“绵儿......当时只想着做两手打算,并非一意推她出去。询问后,她好似认定了自己的位置,变得识大体起来。
其实不需要她说什么,送她回去,以长公主的人情世故,就会拿五千精兵做交换。不过,我要的是长公主背后陆家所代表的立场,除了陆晟以外,陆鸣的立场。这一层,绵儿想不到,老夫也会自己去同长公主商量。”
三人之中,松陵与元绵相处最久。她道:“在情感一事上,绵儿有着没得商量的固执。这也许与她不在大家族里长大有关。世家孩子都有兄弟姐妹,保不齐还有一帮子亲戚家的孩子。从小个个学着讨长辈欢喜,也知道兄弟姐妹最多小打小闹,长大后还是要相互帮衬。
独她一人跟着养母长到八岁,家中所有的关怀尽属她一人,根本体会不到长辈之爱也会有偏心与选择。
外人看上去,绵儿做事妥帖,与谁都见面和善。其实除了方略这个弟弟,她对大多人的感情,都是你来我往的累积。
天性使然,矫正过多次,这性子拗不过来了。
这些日子下来,绵儿早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此次你推远了她,想来要恢复往日亲密,怕是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