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事件后，绵州茶楼里，说书人正唾沫横飞，说得兴起：“……当初京都杀人案，始作俑者是前大晟的亲王世子，可不也被这位六殿下抓到牢里去了？依我看啊，这位六皇子比起当皇帝，更喜欢当煌煜的王后娘娘！”
  “王后娘娘”四个字一出，隐约有哄笑，说书人更加激动，灌了一口茶又补充道：“说来说去，什么煌煜和南晟？不过是两口子吵架，祸害我们这些无辜的百姓！”
  “就是！”一个听客义愤填膺的骂道：“什么两口子，一男一女才是两口子！分桃断袖的事情也好意思拿到台面上来说！可怜我们南部将士，居然跟这样的人送了性命！”
  他的话说完，现场一片赞同，那人又说道：“哼，这两个人，都不配坐那个位置，以前大晟再如何又哪里分裂过？什么南晟，我看，还不如这位刚登基的小皇帝觉悟高！”
  “可不是嘛……自从打仗以来，我都没法去北边看我娘子的家人，哎……”
  人们议论起来，越来越嘈杂，也越来越难听。
  谢珩和吕九娘从座位上起身离开，不声不响的出了茶馆，一出来，吕九娘就忍不住骂道：“这才几天，这些碎嘴子就到了这里！陛下出生入死，保护的居然是这么一帮白眼狼！”
  “有什么好生气的，并非人人都知道真相，也并非人人都有能力接受真相。”谢珩还是笑眯眯的，他走到茶馆不远处的路口，看着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的地面，垂下眼睛。
  十几天前，就是在这里，容旬下落不明。
  “你确定不是煌煜吗？”他拿出袖子里的东西，放在初春的太阳下仔细看着，玄色的断剑碎片，是龙修的御用。
  吕九娘斩钉截铁：“绝对不是。”
  “你如何知道？”谢珩笑了笑，也不追究：“你也说了，没看清刺客的面貌，没看懂他们的招式，唯一的线索就是眼前这一片断剑，这可是我亲眼看着从你伤口夹出来的。”
  吕九娘看着谢珩，许久低头轻哼：“反正不是，大当家你要是不相信我，干嘛跟我跑过来。”
  “是是是，我不该质疑你。”谢珩点点头，吕九娘这么斩钉截铁又秘而不宣，他已经大概猜出了原因。
  只是现在不是追究她的时候，想到容旬下落不明，他心里掠过一个又一个人，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事发的时候，他和陆据在边鹤岛，即便拉长时间，从望都到容旬失踪这一整段时间，陆据不可能分身来做这些。何况，他不知道遗腹子的事情，也绝对不会伤害容旬。
  剩下的人，秦可义在路上，孙亮在肃州，陆明在甘州，吕九娘就在容旬身边，而各族族长都在边鹤岛上。
  想来想去，他想到一个人，何光明。
  说起来，何光明在望都和他们一起撤退，但抵达吴州之后，他并没有一起前往边鹤岛，而是和其他受伤的将士一起待在吴州。听闻容旬出事后，自己在吴州还见过他，时间也对不上……
  “大当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吕九娘的问题落在谢珩耳边，他踟蹰片刻，一笑：“小皇帝不是在扬州等待南部四族归顺吗？不如先去看看？”
  听到小皇帝，吕九娘叹了口气，点点头，带头走在前面。
  ————
  谢珩满心疑虑的时候，容旬听到声响，醒了过来。
  他看到下人打开铁栏，将吃的放在桌上，然后一声不吭走了出去，冰冷的石屋里，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夕阳在侧面墙上落下方形的光影。
  自从被抓到这里，也是这片光影最先给了他信息，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地下。
  没多久，他隐约听到海鸟和浪涛的声音，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在边鹤岛，但转念一想，谢楠手握长乐母女，自己又已经说了要去找他，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
  所以，他只能判断自己在南部临海的某个建筑里，并且和边鹤岛谢氏无关。
  只是，在遗腹子事件出来之后绑架自己，只有可能是司马氏，但他现在的位置，显然是在南部……这里面透出来的信息就有些复杂了。
  之前，他在马车上突然听到打斗声，掀开布帘就看到一个黑衣人的剑刺进吕九娘腹部，他大惊失色，另两个黑衣人已经朝他包抄过来，又病又伤的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几个回合下来，就被人一掌拍在脖颈，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就在这里。
  如果他没有错乱时间，应该已经超过半个月了。
  他慢慢坐起来，打开细致妥帖的食盒，不声不响的吃着。
  厚重的铁门和铁窗证明这里是牢房，但和普通牢房不一样——格局上分出了卧室、饭厅和书房，还刻意安排了软床、软座等陈设，甚至有两本软皮书，一日三餐和水果都按时送来，十分优待。
  只是房间之间没有阻挡，看守一眼就能看到他在做什么。而且餐具皆是木制，除了一个勺子，连筷子都没有，防范之心也显露无疑。
  这样的作风，像是怕他，却并不恨他。
  吃完饭，他照例活动了一下身体，这次的事故也有好的方面，那就是他被迫无所事事，只能关心自己的身体。
  算起来，从他被谢渺抓到骊山，遇到龙修，之后又马不停蹄赶往边鹤岛，再从边鹤岛一路到淮都，然后暗度骊山，潜袭梵州，最后在禹州与龙修对上，两个多月的时间，他从未有一天好好睡过。
  反而现在，除了吃就只能睡觉，几场低烧之后，他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只是伤病好得有些慢，疲劳感也在持续，不知道是不是底子已经耗尽了。
  躺回床上，他装作入睡的样子等待对方过来收拾餐具，结果没多久，他察觉到无法抵挡的困意，这才发觉饭菜里被下了药。
  他咬紧牙关，勉力支持不要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渐渐溃散，他在昏沉中听到人的声音一点点传来。
  “……你看他好好的吧？我可没骗你，我是在为家族考虑，他要是和谈，那我们这么多年就白费了。”
  “你真是糊涂！你这样做，我们还有什么身份立场……”
  “现在我们有了小皇帝，哪里还需要他？若不是你拦着，我早就把他杀了。”
  “……你若是想知道帝师谷在哪里，接下来还是听我的安排吧。”
  “怎么，你还要抢功不成？”
  “我在救你！救我们家族！”
  “……哼。”
  容旬听在耳朵里，熟悉到有些心疼。
  原来司马的背后还站着陆氏，而陆明还瞒着陆据……几个念头晃过去，他再支撑不了，迷迷糊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