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旬喊出口，所有人一愣，刚要撤离的人马隐隐防备起来。
  他看着魏武，见他神色平静，心中赞赏，大声说道：“魏武，让你们所有人立刻下马，然后三人一排，间隔两人过桥，人走完了，再让马过去。”
  “殿下！”陆据看过来，似有不满：“这样太慢了……”
  “不如把马留下，我们挺缺马的。”谢珩打断他的话，笑嘻嘻的说着，陆据瞪了他一眼，转头不再开口。
  容旬没有再表态，魏武看着他，然后跪下答应。他站起来，走到队伍面前一挥手，正要撤离的军队便整齐划一的下马来，迅速又安静的调整了队形，从头到尾，刘鑫和魏武一个字没有说过，看到这一切，谢珩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赞道：“说到整军，不得不服啊。”
  谢珩的话音落下，刘鑫踏上了桥面。
  风吹过来，两万多将士整齐有序，连一丝慌乱都没有，宽阔的桥面承载着整齐的脚步声，一如既往的沉默着。
  很快，所有人就将撤离完毕，容旬坐在马上，瞥到一旁的何光明脸色越来越难看，却始终不发一言，最后目光掠到自己身上，连一丝的恭敬都没有。
  容旬心里一叹，当初在京州府中说着会追随自己的何光明，大约已经消失了。
  魏武骑在马上，一直看到将士们走到对岸，这才转身对容旬说道：“多谢殿下，下官告辞。”
  说完，他扬鞭策马，朝对岸奔去，领头战马晃晃头，十分激动的跟了上去。
  和有序的将领撤离不同，奔腾的战马一瞬间就将宽广的桥面挤得水泄不通，沙尘扬起，桥面仿佛都颤抖起来，容旬安静的看着，看到桥面几乎全被战马覆盖的时候，抓紧了手中缰绳。
  突然，没有任何预兆，石头折断的轻响在马蹄声中隐约传来，紧接着，桥面轰然崩塌，巨石碎屑连同惊慌的战马一起，落入桥下奔腾的河水中。
  此时魏武刚到对岸，身后战马紧随而至，只有小半幸免于难。
  扬尘中，万马齐喑，血色染红了休河的水面，而静立在休河上的古老石桥，终于在轰鸣声中结束了使命。
  容旬的猜测得到证实，心里有些哀伤，又被他收起来。
  想必何光明一早来到望都，就在桥上动了手脚，看上去正常的石桥其实只能承载特定的重量。
  如果龙修率军渡河，掉下去的就会是煌煜北军，那时，龙修也有可能掉下去，即使安然度过，可依仗的兵力只剩下魏武和刘鑫手里的两万多人，绝非他们的对手。
  但龙修防范他们已久，甚至很可能知道桥有问题，才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宋衍过来。
  而刚才，如果他没有命令陆据停下，那陆据一定会坚持在这里杀死龙修……宋衍就算想支援，大约也不可能。
  这也是为什么，自己要放两位副将走时，陆据会一口答应，若不是最后一刻他看出端倪，掉下去的就是在启国征战数月的将士们。
  是注定要染血的会面。
  而且，这样一来，自己也真的没有退路了。
  现在，启国和连目最后的连接已经断了，而煌煜的汾河也在此时有了新的身份。想必再过不久，漫长的河两岸就将站满守卫，盯着对岸的每一个举动吧。
  明明前一天还是同胞。
  他看着冰冷淡漠的陆据和微微惊讶的谢珩，还有终于出了一口气，略微放松下来的何光明，将他们的表情收进眼底，调转马头：“走吧，回吴州。”
  “好！”谢珩心情极好，紧跟在后。
  何光明跟在陆据身后，看了一眼对岸，这才整兵跟上。
  断桥的另一侧，宋衍虽然早就知道桥有问题，但真的看到桥断，额头还是渗出汗来，刘鑫站在一旁脸都白了，这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陛下，现在启国境内，已经没有我们的人马了。”魏武神色如常，走到龙修面前跪下：“属下愿带人守在边境，随时防范。”
  龙修笑了笑，不太在意：“先离开这。”
  “是！”魏武领命，静静跟上。刘鑫表情诡异的凑过来：“刚才是容殿下救了我们……？”
  魏武看着多年的同僚，眨眼问回去：“不然呢？”
  “没什么，”刘鑫咂咂嘴：“殿下果然仁善……”
  魏武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容旬仁善，但同时也知道对方在战场上有多狠——尧天宸的军队被活活驱赶到西城门下时，他站在城墙上看得触目惊心。何况，当年辛国对大晟的最后一战是如何惨胜，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现在真要打起来的话……他抬头看了一眼龙修的背影，有些忐忑。
  龙修的确在连目一场都没输，但南军在启国也是同样……想到这里，他沉默下来。
  这时，宋衍忍不住往龙修旁边凑了凑，小心翼翼的问道：“陛下，看来桥的问题和殿下没有关系。”
  “人心诡谲，他不是不懂，只是做不出。”龙修说着，面上终于带上笑意：“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输给我。”
  不是“战场上见”，而是“再也不见”，想到这句话，他心情非常好。
  ————
  镇南将军反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煌煜，汾河岸边瞬间紧张起来，摩擦纷争时有发生。
  元宵节还没到，兵部副丞相张烨捉拿吴州陆氏反贼，却被流窜的山匪袭击，命丧街头。同一时间，甘州的仁心堂总店因售卖假药被砸毁，多家分店被群众围堵而停业，商户纠纷不断蔓延，各州州牧压力剧增。
  随后，汾河南北的众多商户纷纷迁移，临近汾河的每个州县都被挤得水泄不通，这还不算，来往停留间，打架斗殴的事件层出不穷。
  “辛国”与“大晟”被频频提起，当了五年“煌煜”子民的人，突然被唤醒一样，开始分出你我。
  大晟六皇子的丰功伟绩开始在南部传颂，龙修一日夺取连目数十城池的手段也同样被提起，一时间辞官者众多，原因有害怕在睡梦中丢掉性命的，也有公开表态要奔赴南边重建大晟的，京都城内虽然治安尚好，户部吏部却早已人仰马翻，吵翻了天。
  南征北战的胜利喜悦转瞬间荡然无存，数百年来未曾分裂过的土地，如今只剩下人心惶惶。
  这个时候，容旬等人还在启国境内，不过刚出望都。
  按距离来算，龙修从连目边境返回京都的距离几乎是他们的两倍多，经得起些微的耽搁。另一方面，他们此前对待启国降兵十分善意，却没想到内战消息爆发后，启国境内残余的贵族门阀动作频频，以至于不得不停下来，重新部署。
  及至傍晚，南部四族的族长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