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附近的人作出判断是秋礼的习惯，只要不进来就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秋礼扭头准备继续和苏果说话，小女孩的表情却是大变。
  她似乎拥有和秋礼一样敏锐的洞察力，也听到脚步声，轻松地坐在沙发上的身体猛地坐直，眼中露出紧张和恐惧交加的表情，可爱的小脸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秋礼见过很多次相似的表情，在那些即将被他杀死的人的脸上。
  “我爸爸回来了，你去房间，不要出来。”
  苏果动作很是慌乱，好像把秋礼带回来是一件很严重的错事，把毛绒熊丢到一边用力推着秋礼要他起来。
  爸爸？秋礼脸上的表情渐渐淡去，苏果正不停地推他，十分着急的样子。
  因为苏果的表现，他没有问为什么苏果不让他和她爸爸见面，任由苏果推着他进了一个小小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个桌子一面小小的窗户，床单是粉色的，应该是苏果的房间。
  用哀求的语气小声地再三嘱咐秋礼不要出来，苏果小心的关上门，把秋礼留在了里面。
  秋礼扫了一眼房间内的布置，轻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正好可以看到客厅中的景象，他一直对苏果的爸爸十分好奇。
  苏果关上门，转身走了两步，捏着衣角停在正对着大门的地方。
  门开了，一个穿着褐黄色外套的中年男子开门走进来，下眼皮带着极深的眼袋，手中拎着半瓶啤酒，鼻头和两颊都是红的。
  双目无神，头顶的头发像是被抓了无数次十分杂乱，蹙着的眉头带着烦躁，似乎心情很差。
  关门的声音很响，差不多是摔上的，苏果的身子颤了一下。
  苏建明像是没有看到女儿站在客厅里，抬起酒瓶往嘴里灌了一口，直接拖着脚步走向沙发。
  “饭做好了吗？”
  苏建明一边走，一边语气不善的嘟囔了一句，就像是在呵斥一个奴役。
  苏果站在原地用力揉搓着衣角，胸口毫无规律的不断起伏，因为害怕瘦削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
  因为秋礼，她忘记了做饭的时间，把头埋在胸前，不敢跑也不敢动弹你。
  苏建明把自己摔进沙发里，一条腿横在沙发上，这才看到桌子上的大碗。
  碗已经空了，苏建明的声音立刻变得更加暴戾，
  “我的呢！好啊！你倒是吃了，吃这么多，怪不得老子今天一直输，有你这么讨债鬼在，老子想赢都难！”
  苏建明的声音在不大的房间中回荡，如同一道道雷霆炸在苏果头顶，每说一句话，苏果的身子便剧烈的颤抖一下。
  苏建明气势汹汹地伸着手想从沙发上爬起来，苏果恐惧的倒退了两步，肩膀几乎要缩在了一起。
  幸好他醉意没控制住身体，又仰回了沙发上，坐起来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还愣着干嘛！死了吗！你想饿死老子吗！”
  苏果被拍桌子的巨大声响吓得醒了神，抿着嘴角赶紧跑向厨房，从苏建明进门后始终一言未发。
  秋礼从门缝中露出一双眼睛，看到苏建明在骂完苏果后重新半躺回沙发上，仿佛经常发生这样的情况，只是平常，老神在在的举起酒瓶一口一口的喝着。
  厨房里传出一阵手忙脚乱的拿动碗筷的声音，几分钟后苏果又端着碗走出来，因为手不由自主的抖动，面汤溅到了手指上，小女孩只是低着头紧紧抿着小嘴，不敢放下。
  一直把碗放到苏建明身前，苏建明才坐起身子放下酒瓶，没看苏果一眼，直接把脸埋进了碗里，嘴边发出一阵难听的吸溜声。
  没吃几口，门口传来粗暴敲门声。
  门外的人用力很大，铁门砰砰作响，苏建明醉眼朦胧地抬起头，嘴角还挂着一缕面条，苏果像是知道门外的人是谁，眉头拧到了一起，不安抓起身边的毛绒熊抱紧。
  门外的人没听到屋内的动静，砸门的声音更大了，铁门不停的颤动，感觉快要坏了，楼道里传来男人大声的喊叫。
  “苏建明！老子跟着你过来的，知道你在里面，别他妈给老子装孙子，快点开门！”
  苏建明听到声音仿佛受到了惊吓，面条从嘴里掉下来，醉意一下子消了大半，脸色黑如锅底。
  “草！你他妈晦气！”
  筷子丢到桌子上，苏建明低声骂了一句，紧张地左右扭头动了动身子，想找可以逃跑的地方，但这是三楼，根本无处可逃。
  苏建明腰背塌下去，气急败坏的抬手一巴掌打在苏果头上。
  “愣着干嘛！快去开门啊，一天天的跟死了一样！”
  苏果小脸苍白，却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被打了马上哭出来，受惊似的身子缩了缩，捂着脸走过去打开了大门。
  门外走进来三个男人，为首的一个光头中年人，膀大腰圆，挺着硕大的肚子，身后跟着一个黄毛一个板寸的年轻人。
  苏果开完门转身想要走开，肩膀被光头一下捉住。
  “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啊，来到叔叔身边站着。”
  听到光头的话，门缝后面的那双眼睛森然的眯了眯，可爱！？小女孩的脸都苦楚难看成那个样子了，居然还说可爱，有点像让他看看可爱的杀手了。
  光头把苏果拉到身后，留着板寸的年轻人按住苏果的肩膀不给她逃跑，明显是要拿苏果来做要挟。
  光头男手中甩着一只手拿皮包，毫无顾忌的往客厅中走了几步，随意踢翻了脚边的垃圾桶，苹果核从里面滚落出来，上下打量了一遍四周，目光落到桌上未吃完的半碗面上。
  “哟，挺滋润的嘛，还有饭吃。”皮包从左手拍到右手上，光头撇着嘴笑道。
  看到光头进来苏建明仿佛变了一个人，不见了语气中的暴戾，眉宇间的燥意也消失了，弯着腰根本不敢站直身子，低眉顺眼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唯唯诺诺地陪着光头讪笑。
  “几位大哥说笑了，怎么劳烦你们亲自过来了，还没吃饭吧，要不对付吃点？”
  黄毛向前凑了两步，看清碗里的东西，一口痰狠狠地啐到了地上。
  “呸！什么破玩意，你吃屎也敢要我们一起？”
  “不敢，不敢......”
  见对方发火，苏建明拼命的摇头，双腿甚至打起了摆子。
  光头抬起手来示意黄毛不要插话，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苏建明。
  “苏建明，你别在这装孙子，哥几个来的目的你清楚，快点把钱还了，今天哥几个要是拿不走钱，就从你身上拿走点东西。”
  “别......别啊大哥们......”
  听说要从他身上拿走点什么，苏建明慌了，脸色发白，腿弯不住的上下晃动。
  “我没钱啊，拿什么还啊，你们那利息也太高了......”苏建明为难的搓着手，嘴里不停的嘟囔。
  “你说什么！？”光头大吼了一声。
  “不是！不是！”苏建明飞快的摇头，看样子恨不得把刚才说出来的话吃回去，眼珠在房间里的家具上转动，家里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好搬了，只剩下那台破电视和破冰箱了。
  “快点！哥几个是来要钱的还是要命的，你自己选！”光头用皮包用力抽了一下沙发，凶神恶煞地催促道。
  苏建明吓了一跳，险些一屁股跌回沙发上，视线突然落到了苏果身上，苏建明急声道：
  “大哥，我真没钱啊，要不你们把她带走吧，就当我把她卖给你们抵债了。”
  “哟呵！”
  光头意外的怪笑了一声，侧过身子，伸手摸向苏果的脑袋。
  与其说是摸，其实是按着脑袋把苏果的小脸仰了起来。
  “小模样长得倒是挺可爱，可惜太小了，等过几年再说吧。”光头俯身看着苏果说道。
  “好！好！”苏建明以为又混过去了，不住的点头。
  苏果被光头按着脑袋，不反抗，也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盯着苏建明，身子正微微发抖，眼眸中仍然带着畏惧。
  “这人可真他吗畜生，居然连自己女儿都不要了。”黄毛站在光头身后和板寸头不屑的哼了一声。
  板寸头抱着手臂冷笑。
  “呵，比我们还畜生。”
  “嗯？”
  光头回头瞪了两人一眼，两人老实的闭上嘴不再说话。
  再回过头来，光头抬腿一脚揣在了苏建明腹部，将他踹倒了在沙发上。
  “逗你玩你还当真了，妈的老子要个小屁孩干什么！”
  光头瞪着苏建明说道：
  “苏建明，我告诉你，别和老子装蒜，今天你不还钱，老子就把你手指头一个一个剁下来喂狗！”
  “我我......我真没钱啊！”
  苏建明捂着肚子飞快地爬起来，跪在地上不断地点着脑袋求饶。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老婆死了赔了不少钱，还没花光吧，快点拿出来，对大家都好。”
  光头丝毫不在乎苏建明求饶的动作，身后的黄毛二人闻声从腰间抽出两把明晃晃的片刀来，冲着苏建明的手指来回比划。
  听到这话，苏建明求饶的动作停了下来。
  混不过去了，对方都知道了。
  苏建明的脸色如同吃了半斤苦药，磨磨蹭蹭地站起来，走到电视机旁边。
  打开电视下面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包拆开一看，苏建明的脸色又是猛地一变，仿佛被瞬间抽空了血色，双手疯魔了似的在抽屉里胡乱的翻找。
  “钱呢，我钱呢！”
  看到苏建明的动作，听到他嘴里嘟囔的话，见没有拿钱出来，光头以为苏建明还在耍花招，不耐烦地大声呵斥了一声。
  “钱呢！”
  黄毛和板寸头两人拎着片刀围上去，目光阴沉不善。
  “这次你赖不掉，要不我们哥俩帮你找找？”黄毛掂量着手中的片刀说道。
  苏建明把抽屉几乎翻了个底儿朝天，没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丢了魂儿似的蹲在地上，抱着头畏畏缩缩地向后躲了躲，突然间眼神看着光头的方向一定，猛地站起身来，把黄毛二人吓了一跳。
  苏建明站起来直接冲到苏果身前，一巴掌打在了苏果脸上。
  “是不是又是你个小贱人拿走了，快给老子拿出来！”
  脸侧的头发被扇的扬起来，一丝丝落在额前，苏果捂着脸死死的抿着嘴角，眼中浸满了眼泪就是忍着不哭出来，仰头看着苏建明也不回答。
  “呵，原来你这废物家是小孩管钱啊。”光头嘲弄的笑道，带着黄毛二人向旁边退了两步，不准备插手，夹着皮包摆出一副看戏的姿态。
  “快点给老子拿出来，你想害死你老子吗！”
  苏建明伸手去拉苏果，苏果一面后退着，双手紧紧地捂着口袋拼命的摇头。
  被光头一番嘲笑，苏建明看到苏果的样子，怒瞠着眼睛脸色气急通红，左右看了一圈，随手抄起了墙边的扫把。
  客厅一侧的那个房间，打开的门缝悄无声息的关上了，没有再看接下来的画面。
  房间里还能听到客厅中的声音，苏果鼓足勇气喊着见到苏建明后的唯一一句话，以及苏建明歇斯底里的叱骂。
  “那是我妈妈的钱！”
  “她死了，那就是老子的钱！”
  真是个小孩子啊，拿手捂着不是在告诉他钱就放在你身上吗？关上门的秋礼摇了摇头。
  房间很小，门、床、窗几乎连在一起，没有开灯。
  分不清是灯光还是惨白的月光，窗外的光渗进屋中，照在秋礼脸上，映出毫无情绪的一双眼睛，好像专注于猎物的白狼，令人本能的心生畏惧，明晃晃的光在脸上如同刀子的形状。
  秋礼在昏暗的床边坐下，床面微微倾斜，无意间从手边的枕头下面滑出一本笔记的一角。
  秋礼把笔记本抽出来，拿在手上翻开，里面满是歪歪斜斜稚嫩的字迹，和色调黯淡的图画。
  文字随着时间的发展发生了一些改变，笔记上用的是现代简体字，但就像人们常常可以大致猜测出一个从未见过的繁体字的意思，从繁体字猜测简体字大概更加简单，接受汉字似乎是这片土地上的人的天赋。
  借着微弱的光芒，秋礼慢慢辨认着纸张上面的意思，这是苏果写的日记。
  “8.17，妈妈说女孩子应该学跳舞，跳舞的姐姐很好看，我想学跳舞。”
  “8.25，他又把钱输掉了，他又打妈妈了，我不想学跳舞了。”
  ......
  “9.28，妈妈又被打哭了，妈妈从家里跑出去，他也要打我，我跟着妈妈，我想带着小熊，我回去拿小熊，看到妈妈被一辆很大的车撞了，妈妈躺在地上。”
  ......
  “妈妈死了，邻居叔叔说妈妈死了换了很多很多钱，原来人的命能换钱，钱能换人的命吗？妈妈不喜欢他拿钱，我不想把钱给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