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雁塔，一号线转三号线。”
  “什么？”她像一只娇弱的波斯猫蹭着他的臂膀。
  “你不是想去大雁塔看看吗。”他轻抚着她散乱的长发，“去洗个澡，跟我出门吧。”
  清晨一束明亮温暖的光透过窗帘洒在她那洁净的肌肤上，她伸了一个懒腰，精神抖擞地跳下床。小小的卫生间也可以演绎一曲二重奏，一人在最里面不以为意地洗澡，一人面对镜子刷牙洗脸刮胡子。
  “汉服还要不要穿了？”
  “当然。”
  穿过地铁通道喧嚣的人潮，排队投币买票，随后等待乘车转线，最终走出大雁塔站，走过人行道，对面便是大雁塔广场。“其实，应该晚上带你来的，晚上有彩色的喷泉，漂亮极了。”
  “你来过西安？”
  “没有。有朋友在美校学油画，小时候认识的。他听说我要来西安还准备逃课为我接风洗尘呢，一听说我是带着家眷来的，只好讪讪作罢……”
  “真有意思……我倒是很想见识一下呢。”
  “比我高，比我帅。我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敬远，你这是话里有话呀。”
  “来来来，快把相机拿出来，我要跟他拍个照！”他兴奋地跑向面前的黄铜雕塑，那是一位算命先生，“你看这八卦图居然一点没刻错呢，业界良心呀！”
  “你也就对这个感兴趣！”她无奈地举起相机然后按动快门，“好了，还要不要再摆几个pose？”
  “走吧，去买门票。学生证带了吗？”
  “带了。”她默默说了一句。
  “我是问，有没有顺便带我的学生证？”
  “你这人……我该怎么说你……带了。”她只得给了他一个深深的白眼。
  “都是贫民小老百姓的夫妻，能省一半是一半！以后的日子还长呢。”
  “怎么，你这是把茶米油盐都规划好了？”
  他恢复了沉默，检票进入了大雁塔，四周无非银杏松柏之属，正中央则是大雄宝殿，供奉的则是如来佛祖，敬远合掌一拜，随后走向大雄宝殿后的偏殿，偏殿则供奉着观世音菩萨，仔细一看原是一尊千手观音像。
  敬远默念了完《心经》，顿首而拜。冬萍眼看此景更是好奇，悄声问道：“怎么，你这是对佛祖有偏见吗？只拜观音不拜佛？”
  “别乱说，你要不要拜拜？”
  “不拜！”她冷冷退出偏殿，“你忘了我信天主？”
  他不再出声，默默心想：“人云亦云，趋之若鹜……你这是信得哪门子的天主？”他抬头望见慈善威严的观世音，又默念一句：“罪过罪过。”
  他退出门外，冬萍瞥着门内的功德箱，笑着问道：“不知施主此次捐了多少功德呢？”
  “没有捐钱。只是在菩萨面前念了一首心经……”
  “没有捐钱还谈什么功德呢？”
  “你别没事找事！举头三尺有神明，一方水土一方人。你敬爱的天主还他妈贩卖赎罪券呢！”
  “我讲不过你，我不跟你计较！从现在起，我们当做陌生人，好吧？”
  “你想的美，我就要变着法地缠着你，你来咬我啊！”他突然一副无厘头模样，惹得一旁的冬萍忍不住发笑。
  进入大雁塔内，每一层都是古朴朱红的木质楼梯，并排只得两人同时通过，敬远在前，冬萍在后，敬远每登一步便念一句心经，直至楼梯越来越窄，数分钟后便到达最顶层，向南而望，一条华丽而璀璨的中轴线，两旁是碧绿的松柏与金黄的银杏交相辉映。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他长舒一口气，“我们回家吧，冬萍。”
  “嗯？什么？回家？烟台吗。”她突然有些不解。
  “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钟鼓楼我也看了，大明宫也走过了，足够了，足够了……”
  “那我们明天就走吧。”
  “去哪？”
  “烟台。”
  “然后呢？”
  “考试，毕业。”
  “然后呢？”
  “娶你回家。”
  “你……当真？”
  “那还有假吗？”
  她恢复了沉默，头也不回地匆匆下楼而去，敬远紧跟其后。这个话题就这样在大雁塔的夕阳下无疾而终。
  她是羞怯了么？她是突然难以接受如此直接的坦白了么？他还有许多秘密没有亲口说出……
  他终于追上了她，紧紧拉住了她的右手，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眼神中充满迷茫和疑惑，她刻意回避他的注视，仿佛只是默默逃离这一切。
  临行前的那一夜，无论他如何安抚如何轻喃，她却面朝一边，始终不肯回复，任凭他白费力气地讨好。于是他只得讪讪地入睡了。
  而她却故作镇定般地回忆过去，精神洁癖也好，蕾丝边也罢，肮脏前男友也好，迫不得已离开的前女友也罢……事实摆在眼前，那些人对自己的评价，公正客观极了。
  所以自己对敬远究竟是报以怎样的情感呢？为什么自己的人生要过得如此艰难呢？她不知道。
  她想起了死去仍洒脱的公孙刀，想到儿时母亲这样解释自己的名字——冬季浮萍。那样一个卑微的女人是怀着什么心态抚养起自己的女儿呢？
  ……身世浮沉雨打萍。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更不必提冬季的浮萍了，终究是死物罢了。她试图挣脱束缚，飞出牢笼，却无奈深陷澡泽之中，她在最后一刻仍在幻想自己是鲁迅所谓的勇士——世间本没有路，走得人多了便成了路。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第一个吃蜘蛛的人，无疑也是勇士……
  有些事情，她需要亲手了断，她突然变成了武媚娘似的人物，她决心开创一个时代，她要登上最高处，尽管高处不胜寒！
  分手，分手，分手！心头唯有这两个字！她爱眼前的敬远，她当然知道，敬远也爱自己。只是她再也不想欺骗自己和敬远了，她明白自己最想要什么。
  很显然，她想要的不是爱情，更不是所谓的婚姻。她想要的是一个时代的改变。
  直到最后一刻，敬远也不知冬萍究竟是不是蕾丝边，也不知她是不是双性恋。他要感谢冬萍，让他离开的义无反顾，不留任何遗憾。
  他梦到彼岸。彼岸千里之外，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在呼唤爱人的前来。他想，三月的樱花应该绽放了吧？
  张敬远，你终于启程了，我等你许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