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叹完一口气，便听得一声二哥，转身，看着朝他奔赴而来的任梦生和部下，眼中释然，微微一笑，脚步轻盈地迎了过去。
  一切都妥当了，任远才领着众人去向渊皇复命。
  今日皇宫里喧嚣了一天，泰安殿却如处于之外的地方，任远过去的时候，静谧异常。
  殿外只留了几个看守的宫人，好像是被人有意遣走的。
  一进这里，所有人都不自觉敛了生息，跟随任远轻轻走到了殿中。
  木窗半掩，露了几束光亮进来，有一束恰恰打在床幔上，阴影重叠之下，床上躺着的人和蔼安详，不知离开几时了。
  床边坐着的婧太后将渊皇的手松开，仔仔细细地放回床被之下，再起身取了一道明黄圣旨，昂首道：“任远接旨!”
  任远心中百种滋味交杂，他领着众人跪了，应道：“儿臣在!”
  婧太后提着声音，肃穆道：“储君任远，果敢勇善，智谋过人，辅助朕治国期间，用心勤勉，功绩卓越，朕特拟此旨，传位于任远。望众卿精忠一心，勤谏辅佐。”
  任远眼眶通红，应：“儿臣接旨!”
  婧太后这便走到他面前，将圣旨稳稳当当交到他手中，再将他扶了起来。
  任远扭头看了一眼榻上的渊皇，再哽咽道：“皇奶奶，父皇他……”
  婧太后拿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道：“你父皇一指硬撑到外面的人进来……”
  “他说他对你很放心……”
  任远的泪不自觉就掉出来，他颤着声音道：“是孙儿太没用了……”
  婧太后释然道：“生死有命，谁也怪不着。”
  她说罢，抬起眼四下望了一番，对着躲在后头眼眶都哭红了的任梦生轻轻招了招手，道：“梦生，你来。”
  任梦生微微一愣，但马上拿衣袖把眼泪擦干净了，走上去。
  对于婧太后，他还是有些怯怯，因而也只是走到任远身边，不敢太近惹婧太后不开心。
  岂料婧太后却主动出手把他拉到身边，叹一口气，道：“这个屋子里能护着你的，除了你二哥，还有我这个老妇人。”
  任梦生惊诧万分，抬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婧太后。
  婧太后在他这样的目光中稍稍局促了一下，随即又释然道：“都过去了。”她边说着，边将任远和任梦生的手握在一起，一一扫过两个人的脸孔，道：“以后，咱们就守着渊国的国土，都好好的……”
  这样的对待叫任远和任梦生都悸动万分，任远将他们两人的手紧紧反握住，坚毅道：“好……”
  三个人的眼中都噙了泪，静默片刻后，婧太后又抬头望了一番，问：“任开呢？”
  任远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然人群之中，唯独不见任开的身影。
  他去哪里了？
  一年秋，任远即位，征战四海，那些碎语如他所想被威压下去。
  他是王，所有规则由他拟定，为民谋福，民便不会反他。
  任梦生陪在他身边，余生喜乐，别无所求。
  再过了两个月，任远终于得见了失踪许久的任开。
  他一脸阴鸷地离开，回来时竟容光焕发，满是笑意，他提了两壶酒，没等任远发问，便首先拉了任远进屋，酣畅共饮起来。
  那些背叛，伤害，仿佛就是一场梦，在这浓浓酒香中散了去。
  任开一喝起来便无休无止，像除了他自己，还要替谁再喝一份似的。
  任远看着他，心头悸动，却终于没有再问，垂下眼理了理情绪，再将手轻轻按在他肩膀上，道：“任开，别喝太多。”
  不知是不是错觉，指尖下的肩膀微微一抖，任开笑了一声，再摇了两下头，提过壶又喝起来。
  他喝到最后，猛地咳了两声，由那酒壶滚在地上，裂成几瓣，酒水四溅。
  他毫无察觉般，撑了只手在额前，兀自道：“近来我去了湖州，早就耳闻湖州光景怡人，去了才觉得不过如此，不过荷花倒当真繁盛，便想着，若任景还在，得见了那满城的荷花，会是怎样的反应。大抵不过拍手跳脚，再胡乱吟诗几句……我在那儿住了一段时候，总算等到他们的朝圣节，无非热闹些，比着平时没多少稀奇。湖州的酒上佳，我便想着不该白来一趟，提了两壶回来，途中遇到要酒的钓叟，我没给他……”
  “湖州的风景虽不如传闻当中那样秀美，但比着平日里所见，却是十分不错的了。我如今只去了一趟湖州，还有许多不曾得见的地方，天地间的花儿，人，风，河畔，杨柳，古道……”他好似憧憬着什么，笑一声，垂眼却正对上任远复杂的目光，微微一顿，“还有许多好的光景……我万不可辜负了，趁还有机会，便替他多看几眼……”
  任远心上一痛，抿了抿唇。
  任开脸上出现一种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神情，他一边摸索着另一壶酒攥在手里，手指都是颤抖着的，他目光凄厉又痛苦，静了半晌，终于道：“他不该死的，假使我当时不与他置气，假使我拦住他，假使我早一点追上去……他还那么年轻，他……”
  任远拿手再拍了拍他的肩膀，落到任开肩膀上，竟有千斤重，任开抬眼，目光凄厉懊悔，他咬着牙道：“二哥，当真是我错了？”
  任远心间一颤，也不知该如何答他，只道：“任景只愿你好好活着。”
  任开泪如雨下，他道：“是……倘若他活着，也是会顾念我的，此时此刻，说不定还会为我求上几句情……他若活着，此后定会做个无忧无虑的人，跟在你身边，喊一声二哥，信你……争你……护你……”
  任开猜想着，憧憬着，目光终于柔软上几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坚毅诚恳地看着任远，颤着声音道：“他不在，以后这些事情我便替他来做了，只是事到如今，二哥，你还信我吗……”
  任远指尖一颤，随即是更有力地触摸，任远紧紧捏了他的肩膀，沉声道：“我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