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前，唐华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百枝接了起来。
  对面显然有一瞬惊讶，唐华甚至都没抱着百枝能够接起来的想法，只是想试着，碰碰运气。
  仿佛只有打了这个电话，他才能放下心来。
  “百枝。”他永远都是这样，在接通电话的第一刻，会温和地唤一声她的名字。
  那仿佛不是在叫她的名字，更像是两人亲密的密语，那一刻，会唤起所有的温柔缱绻。
  百枝心中渐渐长出的坚硬外壳，就在那一瞬间被击碎溃败。
  她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什么声音。
  “百枝，我好想你。”他并没有等百枝的回应，而是接着说话，仿佛只要让百枝静静听着就好。
  唐华声线低回喑哑，虽然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状态，但百枝还是感觉他是疲惫的。
  是不是……又熬夜了。
  “你一直不接我的电话。我真的担心你担心得快要急死了，真想抛下一切飞来见你，我甚至后悔当初做这个决定，想要骂自己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回去……”
  她想告诉唐华，她没事，留在这儿，也算是在慢慢治愈自己。可是她张开嘴，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唐华还在继续说着，就像闲聊家常般，就像每隔几天就给她发的长文字信息一般，他热切地说：“前天开会的时候，周婷也在场，她身边的小助理毛毛躁躁，拿错了u盘。真没想到，我千辛万苦想要找到的证据，就以这么戏剧化的方式到了我手中。”
  “现在证据确凿，舒黎私下里跟她做过十几笔交易，那些都见不得光。我猜测李厉行之所以能反咬一口就是因为tans出现了漏洞，老爷子也真是糊涂，就那么任由公司在周婷手里走向毁灭吗？”
  “百枝，我知道你在听的，如果你不想和我说话的话，那我和你说就好。明天我要出差，在f市，我想看看你。”
  唐华说完便屏住呼吸，等待着那边的回应，他察觉到那边有浅浅的呼吸声，心里飘过一阵惊喜。
  还带着万分的安心。
  他不舍得挂电话，两人竟然就那样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声，很久，很久。
  多么怀念曾经彼此紧紧依靠在一起，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安然入睡。
  现在这样听着，仿佛也有一种两人近在咫尺的感觉。
  最后，唐华听到百枝清润的声音：“我也很想你，所以你要好好的，然后……快点接我回家。”最后一句声音很小，但唐华听得很清晰。
  “晚安。”百枝先挂了电话，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直接告诉唐华，她想见他，想和他回家。
  她怕自己再听下去，就会动摇。
  唐华久久回味着百枝说的那句话，在寂寂黑夜里，他自言自语着：“我这就，接你回家。”
  出差本来是开个小会，半天大概就结束了，快到傍晚时，对方客客气气地提出要吃饭。
  唐华作为客人，自然有选择权。
  他静默一瞬，带着一群人到了一家小面馆前。
  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看到唐华极为认真严肃的脸，才相信这位大总裁是真的要下小面馆。
  “酒肉吃惯了，还是健康清淡的好。”唐华云淡风轻地说。
  实际上，他心里恨不得一下飞机就直接奔着这家面馆去了。
  “您好，几位？”乔百枝坐在小柜台前，看到几位西装革履，穿得无比正式的人出现在这里，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样的反差总会想起唐先生陪她逛超市买菜的时候。
  然而，这群人身后，翩然走来一位带着光华的男子。他眉目舒朗，带着浅淡的笑意，目光落在百枝脸上，如春雨拂面。
  “里边坐。”百枝定了定神，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随后递给唐华一份菜单。
  “就点这里的招牌吧。”唐华说。
  身边的人哪敢怠慢，连连点头，然后众人拥着唐华坐到靠近角落的位置，那里比较安静。
  围着一桌子人，只有唐华脸上神态自若，坦然而轻松。其他人都显得拘谨和惶措，全然蒙了头脑。
  几分热气腾腾的面依次被端上来，深色的陶瓷碗印着古老的花纹，面条根根细腻劲道，入口有高汤的醇香。
  配上几盘小菜，吃得倒也有滋有味的。
  这些人大多习惯了酒场，说是吃晚餐，但大多只是喝酒，仿佛这已经成了他们招待客人的思维定式。
  而此时此刻，这一次，倒是真真正正吃了一顿饱餐，真正是味蕾上的享受。
  百枝一直坐在台前，低着头，心烦意乱地翻着书。
  余光不自觉地飘到那个角落，看着他们，有人正对着面呼气，有的呼噜呼噜连吃几大口，还有的伸出筷子夹着小菜，唐华筷子一起一落，几根面条送入口中，不紧不慢地咀嚼着。
  倒像是真的在品味。
  怎么说呢，乔百枝一直觉得看唐华吃饭是一种享受。看着他优雅的吃相，并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高贵模样，反正就是看着很舒心，很自然。让人觉得他很享受这顿饭菜，也让做这些饭菜的人感受到了尊重和成就感。
  所以说，她唐先生的绅士风度，是渗透到骨子里的。
  结账时，有人欲先行起身，却被唐华拦下，不知道他说了句什么，反正没人再敢动。
  于是，小王秘书一个人走到了柜台前，很自然地结账。
  百枝低头找零钱时，竟然听到小王秘书低声说了句：“夫人好。”
  那句问候声很小，却足以然百枝听到。
  她目光闪烁了一下，朝他浅浅一笑。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唐华，这一定是唐华故意这样的。让小王秘书来，这样一声问候，倒像是唐华的心声。
  在把零钱递过去的时候，小王秘书突然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条。
  神神秘秘的，然后转身，十分自然地回到座位上，大家简短地说了几句，便纷纷起身，离开。
  乔百枝凝望着他们散去的方向，愣了许久。
  时隔这么久，她与唐先生的第一次会面，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给百枝制造很多浪漫，让她永远也想不到。
  让她每一次都万分惊喜，心脏狂跳。
  那张字条被百枝展开，铺平，上面利落洒脱的字迹，清隽有力。
  “野菊铺着路寻到山下的小面馆，生长的小树用枝干提着灯引路，我就站在花路的尽头，等我的爱人回家。”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抓起纸条，从凳子上下来，跑到门前，用力推开门。
  夜色刚刚爬上天空，不远处，是一个幽静的小山坡，路面上铺满了白色的野菊花瓣，花香四溢，沁人心脾。
  f市算是山城，随处可见起伏的山峦，自然常与城市融为一体。曾经百枝厌恶这里，厌恶到想要逃离，现在却觉得它可爱得令人着迷。
  梧桐木在幽暗的灯火下向地面投出交错重叠的暗影，影子一晃动，头顶便沙沙响。
  乔百枝微微低下头，说了句：“念乔，你的爸爸是最深情温柔的男子啊。”
  夜间，眼前四处弥漫着薄薄的雾气，像古代窗前的帏帐，曼妙的女子身形在烛火中若隐若现，正如她此时眼前一片若隐若现的梧桐木间，看到了一个离她不远的人影。
  她踏着花香一路漫步走去，路过了几座亮着灯火的小房子，最终在一处小房子门前停了下来。
  唐华站在一棵树下，朝她歪着头，轻轻笑。
  然后百枝看到他向她张开了怀抱，等待着她。
  他的身上依旧是熟悉的香味，像是草木的清香，总是淡淡地环绕于鼻尖。
  幽幽的灯下，两个人的影子相互靠近，彼此交叠，就连影子都十分亲密。
  “你怎么总喜欢用这些小心思，怪肉麻的。”百枝用脑袋蹭了蹭他的肩，用撒娇般的语气说道。
  唐华轻轻笑着，揉揉她细软的发：“可某人很中意我这份小心思啊。”
  “你换了新的洗发水，很好闻，很适合你。”他眯了眯眼睛，帮百枝取下沾在她发丝间的一片花瓣。兴许是刚刚有把地上的花瓣吹起，刚好沾到了她的发丝。
  两人就像刚谈恋爱的小情侣般，一路手牵手散着步，走回乔百枝现在住的小公寓。
  百枝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跟唐华说：“我妈陪孙奶奶出去散步了，大概八点半回来。喝茶吗？”她把刚刚泡好的龙井递给唐华一杯，自己则端着茶杯小口嘬着茶。
  茶色清绿明亮，香气饶鼻而不绝，入口清淡却余味绵长。要说懂茶，还是花铭最懂。她也是近些年才跟着花铭渐渐爱上了喝茶的。
  恰好柜子里还有些茶，家里没有咖啡，只能泡茶来招待唐华了。
  好像是昨天吃饭时，偶然聊起了这个话题，孙奶奶说着就要把家里的茶送给百枝，要她收下。老人家不喝茶，这些都是别人送的，刚好百枝喝茶，她便要拿来都给百枝，推脱了一番，老人家硬是把一盒龙井塞在了她手中，就当是乔女士一直以来照顾孙奶奶的谢礼吧。
  “我只说你公司忙，我妈回来肯定会审问你，到时候你只能自己看着办了。”百枝说。
  “我会跟伯母实话实说的。”
  “为什么？这样她对你的印象会更差的，本来她就不怎么信任你……”
  “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总让你在那边受委屈。那个母亲能忍心让孩子在别人家受委屈呢？我这次来，可是抱着要跟伯母好好道歉的心情的。”唐华一脸认真。
  百枝只好点点头，他说的也没错。
  唐华从来都不会去逃避问题，他只会去面对、去承担。他拥有别人看不到的格局，所以心胸也宽厚。
  所以百枝觉得有这样的男人在身边，会无比心安。他就像雨天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海浪中让她抓紧的浮标，虽然偶尔会因为风浪太大，让他不小心松了手，可他永远都会义无反顾地向百枝伸出手来，说：“抓紧我。”
  这样的男人也有过脆弱，他隐忍的伤痛，自己独自消化苦痛是紧蹙的眉头，都让百枝跟着心疼。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脸对唐华说：“你不是说这次是来出差的吗？要再这里待多久？”
  唐华回答：“原计划是出差，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改成了，接我老婆回家。”
  “风风光光地接你回家，然后风风光光地办一场我们的婚礼。”
  百枝睫毛微微颤动，她深吸了口气，十分郑重地说：“那我也要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嗯。”唐华点头，无比认真地倾听着。
  “我有孩子了。”
  “真的吗？！”
  百枝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唐华脸上的表情，只觉得他先是惊喜，随即激动地不知所措，想要拉着百枝的手，却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她甚至，看到了唐先生眼角泛着盈热的泪花。
  “真的吗？我们有孩子了？多长时间了？百枝，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他一连串的问题倒让百枝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了，于是她便按照自己的节奏讲，她先说的，是她曾经在飞机上做过的那个，缥缈的梦。
  唐华听完点点头，嘴里喃喃道：“唐念乔，这个名字真好。”
  “如果孩子生出来真的是个女儿，我们就叫她这个名字吧。”
  “那要是男孩呢？”百枝反问。
  “等我再做个梦好了。”
  百枝发笑：“哪有你说梦就梦的……”
  唐华拨过她落在脸侧的一缕头发，声音里都是满满的喜悦：“看来我的计划一点也不早，他们还说我太过心急，说让我再晚一点来接你。回去后我们马上就筹办婚礼，然后你就安安心心地养身体，健健康康地把我们的宝贝生下来。不过蜜月可能要之后再补了，我可不放心你挺着一个大肚子到处去游玩。你的安全就是我的第一道防线。”
  “我现在又高兴又愧疚……”他不停地说着，百枝从来没觉得原来唐华也会说很多很多琐碎的话语，这些话温温柔柔地，飘入她的耳中，只觉得一切都软绵绵，暖洋洋的。
  窗外雾色冥冥，屋内却灯火通明，如一个发着光亮的小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