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凄凉无比，乔百枝刚跑出大门，便看到小王秘书一脸慌张地拦住她。
  “夫人，请上车。”
  百枝面无表情地坐上了车，声音凄凉地说：“去机场，知道吧？”
  小王温和地笑笑：“夫人，唐总已经向我交代过的，您在这里可以放松了，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百枝沉默着，没有说话。
  她冷淡的表情让小王秘书愣了一下，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换上笑脸说道：“我先送您回公寓，夫人您打包好行李，好好休息一晚，明早我便送您去机场。”
  “我说，去机场。”乔百枝冷着声音，“你不知道么？我已经被赶出来了，哪里是我的家，那个房子里又有几件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没什么好带走的，省得被人说我贪图唐家的财。你要是不想送我，那我下车，我自己打车总行了吧？”
  “夫人，您这是哪里的话……”小王突然慌了，怎么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按计划，乔百枝不是应该会缓一口气，甚至还会温柔地笑着，说起她和唐总怎么在大宅演了一场好戏吗？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难道……他们真吵架了？
  小王内心慌乱无比，汹涌澎湃，完全摸不清乔百枝此刻的心情。
  他不敢多言，只能暗自给唐华偷偷发了条短信，汇报此时的情况。
  然后启动车子，开往机场。
  百枝一直侧着头，双目无焦地望着窗外的漆黑一片。
  电话响起，毫无疑问是唐华打来的。
  乔百枝却直接摁掉了。
  从大宅里出来后，她就不再是唐家的人了。不管是否是暂时的，都让她心痛无比。
  她将独自回老家，带着额头那道抹不去的伤疤。
  夜色笼罩了整个城市，车窗半开着，冷风吹拂面颊，让乔百枝一点点冷静下来，外面绚烂的霓虹灯火在一点点地变为幻象，最后浮现在乔百枝眼前的，只剩下今天中午和唐华拍的那张合影。
  她仿佛没有办法清醒，自己似梦似幻地处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脑子变得很乱，她没有未来可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整个世界都颠倒着，映在车窗玻璃上。
  她给妈妈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明天回家去。也不知道这么晚了，她睡了没有。
  小王在前，又一次试探地开口：“夫人，您的机票是明天早上的，今晚不如先回家住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再来接您去机场。您看这样可不可以……”
  百枝按了按太阳穴，无力地说道：“随你。”
  在哪里都一样，哪里都不是她的家。
  回到家里，她只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找到了那张照片，她把它夹在自己的钱包中，简单收拾了下行李，便昏昏沉沉地倒在沙发上，躺到天亮。
  不知道如果这一幕被唐华看见了，又要怎么心疼地数落她。
  反正，他今夜不会回来，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来这个小公寓了吧。
  毕竟，这里是个支离破碎的家，处处都是伤心事。
  第二天她早早醒来，洗漱好后，走到楼下，发现车子已经在等她了。唐华的手下可真是敬业啊，一个一个的，这么积极。
  小王秘书见到百枝出现在楼梯口，连忙推开车门，接过百枝手里的行李箱。她穿着卡其色的长裙，白色的高帮布鞋一尘不染。
  这样曾经翩然清秀的女子，如今被生活磨蚀过，竟有一种酒酿过后的醇美。
  乔百枝对待她不太熟的人，语气总是客客气气的，除去昨晚因为情绪不佳而语气冲了点，她依旧是个温柔优雅的女子。
  唐华昨晚给她打了十几个电话，都被百枝一一摁掉了，最后索性关了机。
  早上起来，收到了他的一条短信。
  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
  他说：“对不起。”
  他为他昨天说过的狠话而道歉。他甚至没有再解释，那些话是怎么为了让周婷信服，只是为了演一场戏等等。
  他只是说对不起。
  他一定是看出来，乔百枝是真的受伤了，她并没有按原先的计划，而是夺门而出。
  如果你看到了我转身前的泪水，会不会想要冲出去挽留。
  你只是任我走，任我在这场戏里自由发挥。
  我能做的，只有成全。
  飞机上，百枝补了眠。莫名其妙地，她总是在这样的场合下睡得很沉，直到飞机落地，她被空姐叫醒。
  百枝略带歉意地说了声“谢谢”，推着她的小箱子，走到了熟悉的机场。
  她的世界早已兵荒马乱，她按唐华的意思，在这紧要关头，逃离到了最后的温存地带。
  顺着新地址，她找到了妈妈的家。
  那是个新式公寓楼，环境清雅闲适，这附近还有个菜场，很方便出去买菜。
  院子里有老年人的活动场所，乔百枝到达公寓楼下时，她抬手看了眼腕上的白色手表，那还是跟唐华的情侣款。
  十一点。
  不出意外的话，妈妈应该在她的邻居家，吃午饭。
  能让她妈妈改掉每晚打麻将到深夜的习惯，她倒是对这个孙奶奶有些好奇。
  百枝先是敲了敲自己的家门，果然没有人。
  于是她转身，按响了隔壁的门铃。
  “谁呀？”一声洪亮的嗓音隔着门响起，那么熟悉，让乔百枝瞬间红了眼眶。
  她哑然。
  “谁啊，怎么不说话？”门咔哒一声被打开，母女俩对视。
  乔女士脸上满是惊愕。
  “乔百枝？你怎么……”她话说了一半，像是想起来什么，“啊，你说你今天要回来，怎么就你一个人？唐华呢？”
  乔百枝红着眼，人在情绪激动难以忍耐的时候，是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
  乔女士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乔百枝情绪很不对劲。于是她走到对面，从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门，把乔百枝的行李箱搁置在门口，然后推了推她的肩，低声说道：“先过来吃饭，记得给孙奶奶道声好，她想见你很久了。”
  乔百枝跟着走了进来，脱下鞋子，换上乔女士刚刚给她找出来的拖鞋。是很简单的款式，没有多余的花样。
  她记得，她和唐华的小公寓里，有一对特别幼稚的情侣拖鞋，一蓝一粉，印着十分夸张的笑脸。
  屋子并没有特别大，却显得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摆放着几件老式家具，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午间剧场。
  餐厅里，一位头发花白，穿着花纹衫的老奶奶，正把两盘小菜端上桌子，乔女士先走上前去说道：“孙姨，这是我女儿，乔百枝。今儿个回来，我竟然忘了时间，刚刚还把我吓了一跳呢。”
  孙奶奶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百枝的脸，随即展露出一个笑颜，她热情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百枝的胳膊，眯着眼笑道：“好啊，真是个好看的姑娘。你妈妈总跟我提起你来，说你在大城市工作，忙得很，别看她现在这样，你不在的时候，不知道多想你呢。”
  “这次就你一个人回来吗？那边忙得开吗？”
  百枝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声音里却透露出哽咽。她极力克制着，生怕孙奶奶发现什么异样。
  “想家了，就回来看看。我丈夫工作太忙，这次没办法抽时间回来。”
  “回来了就好啊，来，快坐下来吃饭。”孙奶奶拉着百枝，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老奶奶细细端详着百枝的模样，才第一次见，就喜爱得不得了。
  “我小孙女年纪和你差不多大。她呀，就喜欢出去闯荡，经常上上班就要休假，到处去玩，有的时候啊，也喜欢自己跑回来看我。不过这几年，她工作有变动，不能像之前那样说走就走，说玩就玩了。想想，我已经有两年没见到她啦。”
  “看到你啊，就像看到了我小孙女一样，我特别开心。”孙奶奶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往百枝碗里夹菜。
  乔女士在一旁听着，说：“这丫头要是能有你孙女一半省心就好了，说不定这次回来是因为什么事儿呢，别是被人家婆婆给赶出了家门。”
  百枝听到这儿，嘴角动了动，终是把一肚子的委屈给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低着头，只觉得这饭难以下咽。
  该怎么跟妈妈解释，她不仅一个人回来了，还要在这里住上很久很久。
  孙奶奶在一旁很不赞同乔女士的话：“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人家孩子的事儿，你就交给人家自己处理。你在一旁干着急也没用，日子啊，是他们自己过的。我小孙女现在还没找到个好人家，从没见她能往家里带回个男人来。她爹妈急得团团转，说什么要给她相亲，介绍对象。要我说啊，就随着她去，能遇上了是她的福气，遇不上也不要强求。”
  老太太一副淡然的模样，光是这番话，就透露着满满的岁月静好。
  这样的心态真好。
  吃过饭后，孙奶奶还在和妈妈聊着天，乔百枝起身先行告别，回到隔壁屋子，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妈妈把老家一些能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这里原本应该就布置了一些新式家具，那些老式的东西，看起来与家里的装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那些新家具，简约淡雅的风格，一看就是唐华挑的。
  知道百枝喜欢偏暖的色调，他特地用了浅色的地板，中午的阳光照进家里来，格外地明亮通透。
  她推着箱子走到里面的卧室，妈妈竟然把向阳那一面空了出来。
  她腰本来不好，乔百枝能回家的次数也不是很多，可她依旧留下了最好的一间屋子给百枝。
  她搓了搓眼睛，开始收拾行李。
  拉开衣柜，里面整齐摆放着她从小到大的一些衣物。
  最下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纸箱子。
  乔百枝麻木地收拾着房间，行李没有很多，很快就能收拾完。望着柜子底下那个大箱子出神，她有些好奇，蹲下来，倾着身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箱子拖了出来。
  也不知道当初搬家时，妈妈是怎么一个人收拾好这么多东西的。
  尤其是这个大箱子，她单单是拖出来都很吃力，也不知道妈妈费了多少力气把它搬进去的。
  箱子表面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百枝走到洗手间，把抹布用水浸湿，然后回房间，把箱子表面的灰尘擦拭干净。
  那层薄薄的灰尘，，像极了她搁置许久的心。
  只是，这颗心从来都不会轻松，只会随着事情的堆积而越来越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受尽了委屈便也不觉得委屈，痛苦太深也会麻木。
  她感觉自己心在慢慢坚硬，像是套了层铁壳，刀枪不入，就连别人对她的爱也无法靠近。
  这箱子里面，都是百枝大学时期的东西，还有很多书籍。她一本一本搬出来，手臂每次使力都会疼上一阵，她艰难地整理着。
  看到桌子上摆放的星烛，起身，拿过来，点开灯，看着它散发出幽幽的，微弱的光，甚至还有些闪烁。使用到一定的年数，这星烛也快不能用了。
  于是，百枝把它轻轻地放入箱子中。
  反正这旧了的星烛，也没什么用了。
  妈妈整理房间时，竟然还特意把星烛拿出来，摆在桌子上。或许是以前看百枝总是对着它发呆吧，以为百枝很珍视它，便把它放在了房间最显眼的地方。
  只是，这份显眼，如今变成了刺眼。
  然后，她把书一一摞好。
  其中有一本书掉落在脚边，内页散开，掉出几张小纸条。
  百枝望着那几张稚嫩又矫情的笔迹，发了会儿呆，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些东西了。她对照着页数，一一把纸条夹进去。
  其中一页，还有荧光笔圈点的痕迹。
  上面用很显眼的红色油笔写着：“你的善良，必须有点锋芒。”
  乔百枝终于停下机械整理的动作，整个人瘫坐在地板上，仰着头，无声地哭嚎。
  她的善良和锋芒早就被风浪磨蚀掉了。
  哪里还会去向往什么纯粹而青涩的感情？
  感情这个东西，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竭尽全力也要去阻止，当初那个莽撞的小女孩，告诉她，这份感情，不能碰。
  绝对不能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