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凌晨三点三十三分
作者:姝婛      更新:2021-08-24 11:39      字数:2278
  在这儿呆上几天,你也会像我一样对很多不常见的东西习以为常,反正没有人能真的对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感同身受,我也一样,善人会苦口婆心地说人人皆有自己的难处,应得体谅,哪能呢?没有谁非得去体谅谁的道理,法律没写,公司也没规定,就像我满怀心事却无人诉说时一样,有也不想说,时间会救治一切。
  什么门庭出什么人,有门庭若市,再有门可罗雀。
  我这人喜浮想联翩,非酒壮胆色的那种。若说刚才发生那么多事我真就心如止水也不大可能,唯一能肯定的就是没有怜悯或同情,我不是什么大善人,没那么多爱莫能助的道理,不过一介市井小人物罢了。或许人家的生活方式就是那样,我也不必愁眉苦脸与怵惕恻隐,但其他思绪还是会止不住涌上来,走吧。
  到梯口抽出一支黄鹤楼点上,然后蹲下眯着眼深吸一口,倒不是被呛了眼睛,只是眼镜被我作了书签夹在书里头了,没太仔细看不夹点东西待会儿不好找,不眯起来看不清街对面的景色。仔细一看,已经收拾干净,这深夜里还在为生活劳苦的人做事还挺好,不知道是因为熟能生巧还是怕丢了饭碗,亦或想多凑几个瓶盖多得几块提成,反正大家就当看了戏,戏演完了也就完了,别的看客讨不讨论生旦净丑哪个道行深这事儿也不需要管,安安静静等着下批客人来把酒言欢就好了,大家就和下批客人一样不知道事儿,不约而同。
  弹了弹烟灰,抬眼看着从我鼻息里奔出飘向夜空的烟,有点悠然,又有点说不出的淡定,还有点想坐下来,可地板好脏。
  “下班啦啊?”阿公笑说,提着一袋子被压扁的酒罐从我身前走过,阿公穿得很朴素,和笑一样。
  我夜班这几天,每晚都能见到的人不多,阿公阿婆是其一,其二是位退伍的老哥,再没了。其余各色各样的人天天都在变化,为了点什么的都有,感情出了问题的今晚来喝,事业有了难处的明晚在座,或者为了喝酒而喝酒的也会来,但得看人民币的眼色行事。只有阿公阿婆、老哥三个,是天天在这儿的,为了点什么大家都懂,就是生活呗。
  “哪儿能呢,得到天亮呢!”我说。
  阿公把袋子里的酒罐掂了掂,放到梯口角落处,还是笑着,“苦哦,一个人上班?”
  我撇了撇头,示意里头还有个阿姐。
  阿公点了点头,坐在地上和我一样看着街对面。
  “阿公,你跟阿婆天天这样熬夜,身子吃得消吗?”我说,拿出烟盒一递。
  “白天睡饱了,晚上睡不着啦!”阿公摇头,“不抽烟。”
  我点点头,心底里是觉得每天这样熬夜捡废品不值得,可是转念一想,我不也在为了点钱熬着吗?就没说出口。
  阿公见对面有一桌人起身离开,匆匆忙又起身走去,也不拍拍屁股上的尘,我想尘也不忍脏了阿公。
  我看着阿公走去,抽出一支黄鹤楼点上,看着那有些佝偻却比刚起身离开的壮年更好看的背影,有点想爷爷奶奶了,过几天休假得回家吃顿饭。
  没抽两口烟阿婆拎着一把纸箱走过来,问了和阿公一样的话。
  “下班啦啊?”
  “哪儿能呢,得天亮呢!”
  “辛苦哦,一个人上班?”
  “没,还有个阿姐。”
  我没有一点不耐烦,估计再来几遍也没有,原因不详。都说两个独立的人相处久了就会像黏土一样揉作一团,再以第三种相同的面貌示人,或许讲的就是阿公阿婆这样的人吧。
  “阿婆,你跟阿公天天这样熬夜,身体吃得消吗?”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可能是觉得这两个人都值得我问?或是纯粹的解闷,我自己也不大清楚。
  阿婆把纸箱一个一个拆开叠好,放到原先收来的纸箱上头,“白天出来没人喝酒呀,罐子可贵呀!”
  我心里愣了愣,看着阿婆一个一个叠着纸箱,阿婆不时会抬头对我笑笑,许久后我才再次问道:“阿婆,你和阿公是本地人吗?”
  阿婆摇头,“不是,阿公也不是,我们是从广东过来的,得有几十年啦。”
  “那好久了。”我说。
  我有点想不通,第一直觉就是两人在这座城市并没有获得多大的成功,否则在这座城市奋斗了几十年为什么还在收废品,虽然收废品挣得未必就比我少,也并非是歧视这个职业,只是若换作是我,在一座城市几十年还只是做着收废品的工作,恐怕早就毫无留恋,离去了。
  阿婆收拾好后和阿公一样坐在地上,理了理有点乱的头发,“是呀,可我不会讲海南话。”
  在一个地方呆了几十年学会方言应该不难才对,还没等我问,阿公又提着一袋酒罐走过来了,人还没到就先开口,阿婆也回着话,没几句后二人的语气变得较激烈,虽然我听不明白他们方言的意思,但是人有七情六欲,听得懂人话,大致在争吵着些什么。
  见阿公阿婆吵起来我也就不再插话,回头看向街对面,我的店口前有个卖槟榔的女人,要么不来,来了就坐个通宵,边吃边卖,一口槟榔汁吐得像劣质的油漆,挣不挣钱我不知道,也没想过跟这个人有交流,当然,人家应该也没想过跟我交流,这会儿已经把翘着一夜的二郎腿放下,搬来一张桌子和一叠塑料椅,几个胖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从各处端来酒和烤串,像往常一样准备喝到天亮了。
  虽然离得近,但我没多大兴趣去听,耳朵里都是阿公阿婆的争吵声,看着桌上有个胖子脱了外套,里头是件公安服,我有些许疑惑,这东西也不好去写,隐约间听到那男人颇为炫耀地跟身边那几个人讲些“我有证”之类的话。
  罢了,提不起兴趣,站起来转身准备回店里继续站着看书,身旁的阿公阿婆还在吵,但已经一起坐在了地上。
  阿婆应该是渴了,从酒罐和纸箱后头拿出水杯喝了一口,再接着吵,同时把水杯递给阿公,阿公也喝了一口,也接着吵。
  我笑了笑,既然两个人决定在一起生活,是不是就必须得接受对方的全部,包括深夜里的争吵,而非只是喜欢的那部分,于对方也一样。
  回到店里,阿姐对我说:“你别看阿公阿婆每晚都出来捡破烂,这栋楼可是人家的。”
  我愣了愣神,翻开书拿出眼镜戴上,接着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