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沧古先生盯着我，似是吃惊不小。
  灵素与我道：“商璃，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道来，不许隐瞒，不许偏颇。”
  我恭谨应是，稍稍理顺思路便将那晚皋涂山的遭遇，并着幼时与柳爷爷在霍邑的相处经历，事无巨细，娓娓道出。
  待我说完，灵素接口道：“此是我中皇城一家之言，但那日在场的尚有昆仑墟和正一门的弟子，可作旁证。”说着，忽唤道，“史皇氏的三眼小子何在？”
  舒同愣了片刻，琢磨过来这一声“三眼小子”堪堪唤的就是他，忙趋前应道：“晚辈在此。”
  灵素问他：“那日你也在场，商璃所言，是否属实？”
  舒同斩钉截铁答道：“商小师叔所言属实，的确是柳树精舍命救了被掳劫的霍邑百姓，晚辈已将此事详细经过记入《宏图云笈》，诸位前辈若有疑虑，晚辈可破例将《宏图云笈》提供查阅。”
  史皇氏一族自上古至今专事记录和编撰史料，素以公正详尽著称，《宏图云笈》又是史皇亲传的神族宝物，所记载的内容自不会有人持疑。
  灵素义正辞严道：“我在此就想问诸位几句，柳树精舍己救人是否义举？他虽非我族类，但如此有情有义的妖又是否该杀？玄门以正道自居，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若不分青红皂白，无视是非曲直，滥杀无辜，又是否正道所为？”
  众人皆缄口不言，静默须臾，只听不破朗声揶揄：“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妖行堪敬，人不如妖哪……”他行止如癫似狂，但言辞犀利，可谓掷地有声了。
  灵素接道：“不破师兄说得没错，妖行堪敬！柳树精对我师妹有恩，又没有伤天害理，我师妹知恩图报挺身相护又有何错？”
  灵素有理有据，一席话将情势完全翻转，令沧古先生面上有些难堪，只见他眼珠子骨碌一转，默了片刻，硬砌了笑脸道：“鄙人今日便也是想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厘清，听了贵宗商师妹的叙述，又有昆仑墟舒同师侄的佐证，想必是先前出了什么误会。现在好了，大家开诚布公把事情说清楚了，自此两派芥蒂尽消，也可谓圆满。”
  “圆满？”灵素冷哼一声，“何谓圆满？就如方才沧古道兄所言，身为一派掌门，自当为门下弟子主持公道，那日贵宗弟子伤我师妹的帐还未算清，如何称得上圆满？”
  沧古脸色一僵，忙解释道：“此间多有误会，况且鄙人小徒也折了条腿……”
  灵素肃声打断：“误会？据我所知，当日冲突之时，我师妹屡次表明身份与其中缘由，贵宗弟子不加详察便贸然出手，是否有戕害同道之嫌？即便贵宗弟子当时不明缘由，误以为我师妹与妖魔勾结，贵宗弟子大可以将此事禀明本宗，我仲闵师叔与本宗门规在前，尚不劳贵宗替本宗清理门户！”
  灵素进而目光凛然地迫视他，“我仲闵师叔久不出世，这一千多年来左右就收了商璃一个弟子，难免有些舔犊情深，贵宗弟子却无故将他唯一的弟子打伤，既然今日皋涂山之事的前因后果都已经厘清，我师妹并无过错，若贵宗再不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只怕本宗主在仲闵师叔面前也不好交代。要知道，仲闵师叔与玄门各宗都无甚交情，倘若他老人家要兴师问罪，我们这些当小辈的也不好忤逆，到时候，便只能亲自登门向沧古道兄讨教道法了。”
  灵素的话隐含恫吓之意，依着中皇城的地位，而她又身为一宗之主，自然不会无的放矢。灵逍派虽也是个大宗，声名在外，但相比中皇城仍差距甚远，正面冲突无异于以卵击石。
  沧古先生本欲藉着陈年旧事的由头在玄门各宗面前向中皇城讨些便宜自抬身价，不成想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甚懊恼的狠命瞪了一眼邱作。
  邱作满面张惶，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天下玄门齐聚是百年难遇的盛事，身为召集人的昆仑墟自然风光无限，连带着门下弟子也与有荣焉，本是喜事，却无端被沧古先生搅了局面，这令昆仑墟有些颜面扫地，是以门下弟子面上眼底多少都显出不快。
  如此时刻，名门气度便显得十分重要了，我看见天枢真人法相庄严，不动声色地向一旁的天权长老使个眼色。天权长老是舒同的师父，听说是个饱读诗书，足智多谋的谦谦君子，他唤来童子，低声耳语几句，童子作了个揖匆匆去了。
  不一会儿，正殿之外陡然响起一声咆哮：“不破老儿！”只见天相长老涨红着脸大步而入，手里提溜个葫芦，边走边骂，“你个挨千刀的老酒鬼，还我酒来！快还我酒来！”
  不破打了个酒嗝，道：“臭酒虫，你说老酒鬼偷了你的酒……有何凭据？”
  天相长老凑近嗅了嗅，“你这一身酒气不就是凭据么？”他哭丧着脸又道，“我那坛‘九蕴陈香’藏了几十年，平日自己都不舍得多喝一口，却被你偷了个精光，连一滴也不剩给我！”
  不破咧嘴笑道：“远来是客，昆仑墟又是你的地界，自当一尽地主之谊，不就是一坛酒嘛，至于这么吹胡子瞪眼，跟谁偷了你媳妇儿似的。”
  天相长老朝他翻了个白眼，“我是替那坛好酒不值，就你那喝法，牛嚼牡丹，简直暴殄天物！”
  不破不屑道：“老酒鬼饮酒就是图个痛快，没你那么多花花路子。不过，你方才说暴殄天物，老酒鬼实在不敢苟同，今日这酒俺是与绛娄师妹一起饮的，绛娄师妹肯饮你的酒，那是你的造化。”
  “绛娄师妹要喝，我自当双手奉上，用不着你这个老酒鬼来拿着我的酒做人情。”天相长老眼睛一斜，觑着不破道，“看不出来呀，平时糊里糊涂，关键时刻倒精得跟个猴似的，酒是我的，人情却是你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