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望之、严彭祖二人，今天受了一肚子气，却又丝毫没有出气的渠道。两个人意兴阑珊，也要准备起身走人。谁知卫乙却抢先上前一步，向萧望之一礼，道：“萧郎中，今天之事实在迫不得已，望郎中见谅。”
  刚才卫乙的模样，还是嚣张跋扈、小人得志，一转眼就如此毕恭毕敬，这让萧望之有些不可思议。他将眉毛一横，冷声道：“卫长右，每一次见你面，我都在调高对你的评价，但这一次，你还是让我刮目相看。我佩服你，但你也别太嚣张，事情还远没有完。”
  卫乙微叹一口气，忽然放低身段，半带央求地道：“萧郎中也应该知道，我有很多敌人。匈奴右贤王、丁外人、燕王刘旦，他们日夜都想我的命。我每日提心吊胆地走在这条峡谷之中，不知哪天就要没命。没有人愿意自己走那么窄的路、有那么多敌人。萧郎中与我都是太学同门，虽说学派意见有异，各有所好，但这并不应让我们成为敌人。今天借此机会，我很想与郎中和解，希望我们以后是朋友、而非敌人。”
  萧望之哪里会想到，一向离经叛道的卫乙，竟会低声下气和自己说这些话。他惊讶万分，却又将信将疑，他理了半天的思路，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然而，博士弟的身份，又让他不肯轻易拉下脸面，他仍旧冷然道：“如果你不是在调笑，那么就是幼稚了。就在不久前，你那作派还是与天下为敌，突然又如此话语。你已经把自己当一个枭雄了吗？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卫乙摇头道：“我不是什么枭雄，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子。自归汉至今，我的每一步动作，都是有人安排好的，我没有决定自己行动的权力。我只是想让自己安全一些、让我的伙伴们舒服一点，这似乎没有什么错吧？”
  卫乙无论如何说，也始终无法改变萧望之对他的敌意。毕竟，前不久的盐铁会议上，正是卫乙的行动，让他们许久的计划付诸东流。加上卫乙一次又一次污辱性的举动，如何能让一个成名的博士弟将这心结消化于无形呢。
  卫乙无奈，只能唤魏相道：“弱翁，你与萧郎中熟悉，有什么话劝劝郎中吗？”
  魏相闻言，便上前对萧望之道：“大丈夫行事，趋利而避害。眼下诸文学一心所想的，正是扶昌邑王为储君，日后好登宝位。郎中今天看到了，我家主公仅三言两语，就叫那刘贺入我彀中。实际上，我家主公对于谁上谁下，并没有太多见解。燕王上，则主公是桑大夫之门人；昌邑王上，则主公是太学博士弟。这一条虽是峡谷，但只要勇敢地走过去，前方必是宽阔的光明。萧公不妨睁眼等着看吧，无论谁做皇帝，主公都将深为器重，一路攀升。所谓君子，正是要在乱世中能找到安身立命之策。萧公乃世之贤人，岂会看不透这其中关节？与我家主公为敌，则双方两败俱伤，反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得利。而与主公为友，两方合力，方能各取所需。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萧公是有大智慧的，应该明白我所说的意思吧？”
  萧望之听了他的话，再次陷入深深的深思。周围诸人也都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决定。
  也不知过了多久，却见萧望之一声奚落的闷哼：“我劝你们不要太过嚣张。现在看来，你卫长右左右都能吃得开，风生水起。然而，你们又怎知自己不是被利用的？无论昌邑王还是燕王，他们一旦上位，接下来首先受罪的，也许正是你这两边押宝之人。既然大家都喜欢打赌，那么弱翁，你敢与我打个赌吗？”
  “哦？赌什么呢？”魏相眼神中透着一丝期待。
  “燕王与昌邑王之争，相信不久就会有所结论。我所关心的，不是谁最终上位，而是不管谁上位，卫长右是否还能在这条峡谷中行走。峡谷的前方，可能是一条生的光明大道，也可能是死的黄泉之路。我们就赌，卫长右最终走向的，究竟是生路，还是死路。”
  “生路还是死路？萧公的意思是，在二王之争尘埃落定后，究竟我家主公会生还是会死？这个赌局有趣，但不知赌注是什么呢？”
  “赌注就是，如若卫长右走出了生路，我萧望之便到你魏相门下做一个门客，而如若卫长右走到了死路，那么你魏相就到我的手下做一个门人。如此赌法，公平否？”
  “相当公平。那么我们就拭目以待吧，且看主公会走上何路。”
  说罢，萧望之也不再多言，便与严彭祖二人离去。卫乙诸人互相望了一眼，也就心照不宣的笑了。
  这就是萧望之，他囿于拉不下脸面，当然不愿当场答应要与卫乙结成同盟。然而，他用打赌的方式，间接同意了魏相的话。因为无论卫乙的最终结局如何，无论最后谁是谁的门客，两人结合在一起，便只是时间问题。能得这样一个太学高第成盟友，这于卫乙来说，显然是此行昌邑最大的收获了。
  ……
  次日一早，卫乙得了刘贺相邀，就与魏相几个人到昌邑王府做客。
  那刘贺昨天得了一个卫初，当真是如获至宝，其余诸舞女与卫初相比，便都成了庸脂俗粉。刘贺自回府后，就与卫初无时无刻不粘在一起。其后，他与孙万世的赌赛又以胜利收场，刘贺这一回真是说不出有多舒爽兴奋。
  卫乙诸人获邀造访，王府少不得要热情地款待他们几个。卫乙这几个人，本也是臭味相投，之前就曾共访乐户。而这昌邑王所养的私妓，比起普通乐户，则更加有滋有味。卫乙诸人被这一番服侍，当真是把过去一段时日的风尘汗水，都洗净了。
  至傍晚时分，喝得醉醺醺的一群人方才告辞离了王府，三倒五歪地往回走。谁知刚出门，却见田惜正在焦急等待。
  卫乙过去扶住田惜香肩，半带醉意地往她身上一靠，轻笑道：“小翁主，我走不动了，像上回那样背我好不好？”
  田惜此时却一脸急色：“主人，弟史和素光在客栈里等你一天了，赶紧回吧？”
  “弟史？素儿？素儿不是跟阿吉回上郡学宫了么？她来做什么？”卫乙虽然喝得半醉，脑子还不完全糊涂。
  “我也说不清，主人还是先回吧。”田惜道。
  卫乙“哦”了一声，仍是搭在田惜肩上，踉踉跄跄地往回走。田惜则一边扶他一边引导，好不容易走回客栈。
  刚一进门，就见到了弟史和素光。卫乙对弟史仍心有芥蒂，只是唤素光道：“素儿怎么来了，这么远的。阿吉他们还好吧？”
  素光道：“他们都好。就是没了乙兄和婵姊，酸文署总是缺了主心骨。这一回来，是想……”
  话还没说到一半，那边的弟史已经情绪失控了，直接就奔过来，跪倒在卫乙跟前，口中半带哭泣地央求道：“历史先生，求求你，救救中宫内主。除了你，没有人再能救她了。”
  “什么？皇后她怎么了？”卫乙被这一句话一激，心中“嗡”地一声响，酒意瞬间醒了，只是脑中还在回荡着震惊。
  （第七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