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随着人声望过去，却见一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头，正跪地前行。也不知他已经跪了多久，他的双膝竟都渗出了血水，随着他的前行，就在地上拉出两条长长的血渍，让人看得分外心惊。
  身后刘德忙介绍道：“这就是刘贺的谋臣龚遂。据说，龚遂在昌邑王府门口已经跪了三天了，要劝刘贺取消斗鸡赛。所以那天你与魏经师去他家相寻，却未曾寻见。”
  卫乙闻言暗赞道：“好一个诤诤的忠臣，这才是真正的圣人子弟啊。可惜了明珠暗投。那刘贺不用这样的诤臣，此一生也就难有什么大成了。”
  谁知那刘贺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吃惊的举动，他突然捂了捂自己的肚子，叫道：“哎呀呀，刚才吃酒吃得太多，现在尿意倒上来了。也罢，我先去如个厕。孙万世，我与你的赌赛算我输了，一千金我不少你。卫大人，我也给你一千金，你就让这个女弟随我回王府吧？”
  卫乙哪里想到，这刘贺应对诤臣龚遂的死谏，竟是用尿遁这种下作的手段。更无语的是，即使已经要尿遁了，竟还是不肯忘了招美女入府。
  卫乙当然不会像龚遂那样死谏，他反而快了三步上前去，拉住刘贺道：“大王如果喜欢她，让她去侍奉你，我想她也是欢喜的。这钱我也是无功不受禄。我心想着，既然今天是斗鸡赛，这么多人远道而来，赛总是要赛的吧。我的手下有一个鸡倌，于这斗鸡还有些本领。大王如果不介意，不如就让他来试试？”
  刘贺一番好奇地停下脚：“哦？你这个博士弟真有意思，和他们那些人不一样，很不一样。”
  卫乙微作一笑，续道：“我看不如这样，如果我这个鸡倌为大王赢了赛，大王得了一千金，多少赏给我们一些，就当是初儿的赎身钱。若是输了，那也没办法，反正大王也是不打算比的。”
  刘贺大赞道：“此言甚妙，合我心意。就这样定了，你来替代我，在这里斗鸡。若是赢了，我分一半、五百金与你。卫大人，明天我请你来府上一叙。今天实在不方便，我先走了。”
  说罢，刘贺便叫手下将卫初领走，自己也带了一众人等迅速离了当场。场中央，竟只剩下卫乙诸人、萧严二人、龚遂等昌邑王谋臣。
  此时，卫乙也不客气，就往刘贺刚才坐的茵席上坐了下去，又拉婉婵和田惜坐到自己身边。而他身边诸人坐的坐、站的站，立时把整个主位全都占了，一副喧宾夺主的气势。
  就在不久前，卫乙诸人还是不请自来、险些被赶的不速之客。然而如此之快的，他竟成了这临时的主人。或许，有的人天生就是主角的身份，自有光环护体，而有的人，天生就只能充当反派。
  卫乙甫一坐下，看了看周围众人，便对萧望之、严彭祖道：“二位师兄，请坐吧？这斗鸡马上就要开场了，站着看多累得慌啊。”
  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让萧、严二人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那严彭祖尚有亲戚的身份，结果一进来就被刘贺往外赶。而卫乙却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如此迅速占领了主席之位。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卫乙见二人不得动弹，又唤魏相道：“弱翁也是文学出身，就在前不久还在为萧师兄做事呢。弱翁，不如你去陪陪这二位吧？他们脸面大，我请不动。”
  魏相也是一个颇得权术精髓之人，他那时跟着萧望之，并没得多少实利，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如今跟了卫乙，却能在旧主面前扬威，于他也颇有些许兴奋。
  他走过去，也不施礼，就直接拉着萧望之往旁边一个茵席上坐了下来，不怀好意地道：“我想，二位来昌邑一定是来寻昌邑王的。如今你们也看到了，昌邑王此时没空呢，正忙着与美人洞房。他连身边近臣都不见，想来也是不会见二位的。既是如此，二位何不放宽心，就在这里看一场斗鸡，也算是盐铁会议紧张忙碌后，给自己放松放松嘛。”
  他这一番话，又是直刺二人的痛处。盐铁会议上的失败，他们时刻难忘。那是他们计划了多长时间、花了多少精力才去做的事，可却最终以失败收场。而那个令他们失败的关键人物，此时正坐在主席上指手划脚，一副嚣张模样。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是，这两个当初激荡风云的博士弟，此刻竟对卫乙其人没有丝毫办法。这难受的心情，难以为外人道。
  卫乙当然也能理解二人的心情，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所以他也不点破，只是让杜佗去将仍旧跪着的龚遂扶起，劝道：“龚夫子，昌邑王毕竟年纪还小，要教他圣人之义也应循循善诱，急总是急不来的。你又何必作贱自己，弄得这一地血淋淋的，看着渗人。”
  龚遂撇开杜佗的手，急吼吼地喝骂：“都是你们这群贼子，满心想着如何污了他。如今你们既已得逞，何故还要变本加利，始终不肯收手？”
  卫乙做出无辜表情，冷笑道：“这你可怪不得我。这个事情，自有萧、王二位郎中他们作主，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说着，卫乙很有指导性地看向了正自生闷气的萧望之。萧望之一阵无语，心想：你有好处的时候就全都自己独享，现下有麻烦了就让我来背，你卫长右可真是坏到根儿上了。
  然而这话也不能明说，萧望之只得勉强回道：“龚夫子，诸侯王中哪一个不养私妓？当今皇帝倒是不好女色，可他好男色却是众人皆知的。我看你也不必大惊小怪，只要昌邑城物阜民丰，昌邑王无与民争，那就足够了。把诸侯个个都教成了圣人子弟，那还要我们这些日日读圣贤书的有什么用处？”
  这萧望之也不愧一代人杰，如此阴邪丑事，也能让他辩出三分道理。此话细思起来似也没错，儒门本就不是为当权者开放的。当权者不作恶，就已是万民大幸。
  可这道理在龚遂听来，始终有些不以为然。至于真要说出哪里不对，龚遂毕竟不是太学高第，经义功底望不及萧望之项背，也是辩无可辩处，只得作罢。
  卫乙见状，便叫杜佗为龚遂包扎膝下伤口，又好生安抚他几句，这才将他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