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胡组家出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梢头。
  在胡组这里，除得到了拓跋鹤的消息，还有另一个好处。胡组和赵征卿，原本就是妓家出身，因犯了事才到廷尉监丙吉手上，也才有了为皇曾孙哺乳的机会。此时卫乙要去寻那舞女卫初，倒是能从胡组那得到些便宜。毕竟胡组虽早已不谋那营生，但在渭城闾里的一些旧关系还是在的。
  胡组说，卫初是渭城留月馆的头牌，那留月馆的户头以前曾是胡组一个院里的小童。这个户头不好财，只好男色，越是漂亮的王孙公子她越喜欢。找个俊郎的公子去她耳边吹吹风，自然什么都好办了。
  出了门时，卫乙便转头看自己身边人。刘病已太小，杜佗是个莽汉，这两人是铁定勾不起那户头的兴趣了。难道得靠魏相这迂腐书生？或者刘德这眯眯眼儿？
  魏相一看卫乙使眼色，便知他动什么脑筋，忙摆手道：“我是堂堂君子，可不卖男色。”
  卫乙头一歪，险些昏过去，心道：“阿兄，你就算想卖，也得有那条件啊。”
  魏相倒也会使坏，就手给了旁边的刘德一拳，道：“嘿，醒醒，说你呢。你家小君不是常年生病吗？考虑考虑？”
  刘德苦着脸，一脸怒气地道：“我没睡！我可是刘氏宗亲、楚元王之后，怎么能和犯官之妇……阿佗，到底那户头长得咋样？”
  杜佗闻言，一阵窃笑：“那还用说？能教出三辅第一女乐的户头，她能是什么庸脂俗粉吗？”
  其实杜佗也没见过户头的模样，纯是诓骗刘德。这话一出，众人也不管真假，就开始怂恿刘德拿出自己刘氏宗亲的无双魅力来。那刘德的内人多年卧病在床，他也是许久没想过男女事了。这回阴差阳错，倒被这帮小子领着逛起妓院来。
  一行五人这般打打闹闹，就来到了卫初所在的留月馆。也许是因为三辅地区最有名的女乐在此，时至掌灯，此处街口却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光王孙公子们都来这里寻欢，周围也有商贩们把从西域运进来的各种奇珍异宝、小食玩意，都在旁边兜售，这里倒成了远近闻名的小集市。
  穿过人群，五个人走进那乐户里。当下就有一个眼尖的小妾，过来迎住了五人。刘德似是被其余四人激起了男性本色，当下就问：“你们户头呢？”
  那小妾一愣，轻声笑道：“哎呦，到勾栏来找什么牌儿的都有，今天还是第一回，听到有人直奔阿姊来。不知使君怎么称呼？妾好去和阿姊说呀。”
  刘德似也明白刚才那话有些唐突，他可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当即脸红着回头寻求帮助，却见后面的卫乙四人早已笑得人仰马翻。
  刘德见这四个一副出卖自己的模样，心下一横，便回道：“我姓刘，官秩六百石。要回话时，说‘刘使君’即可。”
  他那个大鸿胪丞的职使，虽管不了多少事，可毕竟是九卿的属官，品秩倒真是不低。这六百石要说养多大的庄园有些困难，但想要养几个姬妾却毫无难处，家人子更是随意买，所以不大会来渭城这样的地方寻欢。来这里的，大多是诸侯的子孙或一些闲散小官。
  那小妾听说是个六百石的官来此，还是个姓刘的，脸上殷勤神色自然加倍，当即唤了小童将一行五人请到雅间少坐，她这就去请户头来。
  不多时，雅间门开，进来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少妇，淡施粉黛、怡然可人，脸颊似笑非笑，却自有迷人气质。少妇甫一进屋，便盈盈一礼，轻声细语地道：“不知哪位是刘使君呀？我这留月馆可真是迎了贵客上门哩。”
  原来这个少妇正是这留月馆的户头。杜佗第一个感到讶然，小声对卫乙道：“来了这里许多次，今儿还是头一回见户头。平素里乐户的户头都是半老的妇人，怎么这里的户头却美成这样，比那女乐卫初也不相上下了。”
  刘德这厮，适才还腼腆害羞，一看到美女上前，也顾不上斯文了，直接开始出卖昆弟：“我就是刘使君。我这几个小弟，头一回来乐户，你多找几个会事儿的歌姬把他们照顾好了。金子，我自然少不了你的。”
  那户头掩嘴一声银铃般的笑，“放心吧，早为他们准备好了，几位请吧？”
  说着户头一招手，就有几个年龄稍小的侍姬进了房，拉着卫乙四人出了门。卫乙趁机回头，指了指刘德，道声：“老小子，算你狠。”引来刘德一阵坏笑。
  于是，一群人哄哄闹闹出了雅间，房门一闭，便剩了刘德与户头独处。这边就有小童领着众人来到其它雅间，卫乙说想和刘病已单独聊聊，小童便安排了一个大间给他二人，又有四个侍姬进房，有人弹曲、有人煮茶、有人捶背、有人捏足。
  刘病已一开始还有些迟疑，他似乎不太想在这女闾逗留。只听他小声道：“自从上回苏神仙说我也有争夺皇位的资格，我就有点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再没有出入闾里。在这留月馆待久了，怕是不好吧？”
  卫乙闻言一怔，当即骂道：“蠢！你这是取死之道。试问全天下的官，谁不养歌姬宠妾、谁不爱斗鸡走马？独你是个清正无邪的守节之人，大家都会对你敬而远之，谁还会奉你为主上？以前曾有一个前辈对我说，他看一个人的好坏，就看其在玩弄女人时到底是温柔体贴、还是兽性毕露。病已，娼门中人也是天下的百姓，你若能让她们都说你的好，那你才有治理天下万民的能力。一定要记住，选皇帝，不是比谁更好，而是比谁不坏。”
  刘病已被他这一番教训，似是大彻大悟一般，方才露出本性似地道：“我以前专好游侠，张中门、史三叔他们都是恨我不能成才。我还怕叔父你也说我太无人君品性呢，原来你和张中门不是一个意思呀。那就好，这段时间可憋死我了，嘻嘻。”
  卫乙笑道：“张贺张中门，他的谋略若是有用，就不会把自己坐为宫刑了。病已，你跟我不同，你的竞争者只有二三人，你只要比他们好一点点便足够，而我则要去和天下所有茂才异等相争。所以，你要做的是比谁不坏，我要做的是比谁更坏。你我昆弟二人，各自按着自己的道路前行，最后方能登顶。现在这个时候，一定要韬光养晦，原本该做什么的，都要保持不变，不要露出太大的野心，否则早晚会被强权盯上的。”
  刘病已道：“我记下了，叔父放心，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卫乙点点头，方又说道：“单独抓你进来说话，其实是想问问你关于皇后的事。你也知道，我和皇后……”
  刘病已噗哧一笑，道：“我都听说了，叔父在渭河边动情高喊，这话可是让全天下都听见了。虽然中宫内主的确有无以言表的美色，可叔父敢公然向母仪天下的皇后谈情，这也真够惊天动地的。好在皇帝陛下心中没有皇后，不然叔父这会儿怕是有大麻烦呢。”
  卫乙一阵尴尬脸红地道：“唉，我是小心谨慎了这么久，这回彻底栽了。你在中宫执守，应该有皇后的消息吧，她现在怎么样了？”
  刘病已想了想道：“自从送走弟史之后，内主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寝宫里，谁都不见，只有宫人阿蒙给她送一日三餐进去。不过听说内主也不怎么进食，送进去的东西又原封不动端出来。现在中宫的人都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皇帝陛下也不管皇后的事，剩下就不知道还有谁能管了。”
  卫乙听闻这番话，又是深吸了一口气，身体也抽搐了一下，吓得旁边为她捶背的小妾赶紧跪下来道歉。
  卫乙没有理她，只是激动地道：“这个傻沁娘，她一定是因为我，一定是。病已，我有什么办法能进宫吗？我要进宫，我要去见她。她见了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刘病已不知卫乙缘何如此，有些茫然地道：“中宫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除非有腰牌、或者帝后诏见。叔父真要想进去，让张中门想想办法应当也不难。可是，这样不太好吧？叔父的身份这样特殊，这时候突然和内主扯上关联，我觉得对内主也不利的。”
  卫乙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关节。他现在是朝廷派往燕国的使者，燕王刘旦又和上官皇后的家里有密切关联，而自己刚刚才和上官安、丁外人闹一场。此时去见上官皇后，会引发怎样的危机难以预料。他不能在这时候做这样危险的举动，这会害了上官沁，也会害了他自己。
  卫乙又是一阵巨大的纠结，为了保护上官沁，他必须暂时放下心中的思念，绝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害了所有人。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又猛地喝一口茶，这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想了又想，方道：“皇后爱听琴，弟史走了，没人给她弹琴，所以她才会封闭自己。病已，能不能找到一个琴艺高超的，请她去给皇后弹琴解闷？”
  刘病已沉吟道：“要说琴艺，我就知道我张敬阿姊很会弹琴，可她已经嫁给霍家人了，我可请不动她。”
  “张敬？”卫乙倒是听说过这个女子，前次从张安世那里运文绮解救他们的就是张敬。卫乙忙从怀里摸出成君送他那枚锦囊，道：“这个锦囊听说就是张敬绣的，如果她真的琴艺高超，那我就去拜托成君，她一定能说动张敬。一会我写个信给她，你替我送去吧。”
  卫乙一边说一边摇头，关于上官沁的事，目前也只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