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扬扬。
  街上行人匆匆。
  莫军臣一个人走在队伍的前列，心中热血沸腾。
  两天前的夜晚，他以为自己会被埋在那条阴暗而又逼仄的巷道内。
  谁知道，世事真特么的充满了戏剧性。
  他不但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黑龙会的二当家。
  直到今天，他都还没有完全地回过神来。
  下意识地朝身后看了一下。
  嗯！
  这一切都是真的！
  身形挺拔、标枪一样的赤松跟在他的身后。
  再后面，是百来个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劲装汉子。
  赤松是黑龙会的五当家。
  这要放在以前，绝逼是莫老三需要仰视的存在。
  可是现在，赤松却要以自己马首是瞻。
  想想都很是提气。
  权力是一个男人的春药。
  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无法拒绝它的诱惑。
  漫天的雪花中，莫军臣觉得自己是一个伟男子。
  当然，伟男子就得干一些伟男子需要干的大事情。
  比如现在，老大木恩庆召集了近一千骨干，兵分十路，准备一举荡平西城的饿虎帮。
  莫军臣，便是其中一路的掌舵人。
  这绝逼是一件足以轰动京师的大事件。
  能够亲身参与到其中来，应该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黑龙会与饿虎帮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一旦过了今天，这一切都将成为历史。
  而我，莫军臣，就是改写这个历史的人。
  越是接近西城，莫老三等人身上的杀气也越来越重，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莫军臣可管不了这么多。
  出发前，老大木恩庆就说过，只要铲平了饿虎帮，接下来的事情，自有他去和官府交涉。
  所以，还担心啥呢？
  撸起袖子，干他娘的吧！
  寒冷的天气里，最适合做的事情就是喝酒吃肉，吃肉喝酒。
  咄咄提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作为饿虎帮四大堂主之一的咄咄提，能够镇守在两大帮会的分界线一侧，从某种方面来看，这算是帮主对他的绝对的信任。
  可惜，是个人都会有疏忽的时候。
  更何况，饿虎帮和黑龙会，已经有接近三年时间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火拼了。
  当然，零星的厮杀不算。
  而且，今年的雪似乎来得比往年早。
  也比往年要冷很多。
  咄咄提压根儿就没想过，黑龙会会在这个时候大举进犯。
  惨厉的叫声划破了长空。
  滚烫的鲜血融化了地上的积雪。
  咄咄提把酒壶一扔，提起长刀就冲了出来。
  看着已经杀红了眼的黑龙会帮众，一瞬间，咄咄提心里居然升起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你大爷的！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木恩庆那老匹夫是吃错药了吧？
  这么大的阵仗，真当官府是吃素的呀！
  热血溅到了咄咄提的脸上。
  咄咄提终于回过神来，挥舞着长刀冲了过去。
  我日！
  老子可不是好欺负的！
  一开始，莫军臣等人因为打了对方一个出其不意，所以推进很快。
  可是，咄咄提也是从血雨腥风里走过来的猛汉。在他的指挥下，战斗很快便陷入了胶着状态。
  双方都杀红了眼。
  此时，谁也不会有所顾忌。
  更不会手软。
  官兵？
  去他奶奶的！
  等老子把命保住了再说不迟。
  这时，如果从西京上空俯瞰下去，便会看见，像这样的厮杀，在城西到处都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有许多来不及躲避的路人，就被火拼的帮众无情地杀掉。
  整个西城，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没有秩序的混乱世界。
  紧接着，有一处铺子被人点燃了。
  然后是第二家、第三家。
  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
  “妈那个巴子！”九门提督福顺“腾”地一下站起来，脸色煞白，瞪着传讯的城防士卒劈头盖脸一阵痛骂，“饭桶！全特么是一群饭桶！这事儿还禀告个屁呀？你们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吗？赶紧传老子将令，城防营全体出动。老子只给你们半个时辰，把西城的骚乱彻底平息下来。若是逾期，全都提头来见！”
  “诺！”前来传讯的士卒拱手施礼，弯腰捡起提督大人扔过来的兵符，转身一溜烟地跑开了。
  很快，尖锐的哨声便响彻了整个提督衙门。一队队盔甲鲜明的士卒从各处汇聚到提督衙门外的校场上，寒冷的空气中，透露出一种萧杀的气氛。
  福顺顶盔掼甲站在高台中央，眼见最后一哨士卒跑到校场，这才抽出腰间的长刀用力向下一劈，吼道：“全体都有，目标城西！但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杀！杀！杀！”
  吼声震天。
  刀剑如林。
  轰隆隆的脚步声中，刀剑出鞘的城防营士卒，如一道钢铁洪流，迅疾地奔向了西城。
  ……
  “噗”地一声闷响，莫军臣手里的长刀，狠狠地捅进了一个虬髯大汉的胸膛。
  鲜血迸射，喷得莫军臣满脸都是。
  滚烫。
  咸腥。
  快速地抽回长刀，莫军臣飞起右脚，将这汉子的尸体踢倒在地。
  来不及擦拭脸上的血渍。
  低头。
  侧身。
  躲过了右边砍来的一把斧头，莫军臣挥刀劈下。
  “咄！”
  钢刀砍在了对方的肩上。
  刀刃似乎被骨头卡住了。
  莫军臣拉了一下，没拉动。
  “呼”
  左边突兀地冒出来一杆长枪。
  “官兵来啦！”
  混乱中，不知有谁惊惶地呼叫了一声。
  莫军臣身形微微一滞。
  “嗤”
  锋利的枪头，从肋骨的缝隙中刺了进去。
  冰凉。
  很痛。
  莫军臣松开握刀的右手，顺着枪头刺入的方向急速后退，借以卸去枪头的力道。与此同时，他快速地猫腰，双手死命地握住枪杆反推，不让枪头再钻入自己体内一寸。
  多年的厮杀生涯，让他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做出了一系列正确的反应。
  分寸之间，便是生与死的距离。
  老实说，瓜佳佟现在也是非常的郁闷。
  原本以为，这个瘦弱的汉子，会被自己的长枪给一下子捅穿。
  作为城防营第三哨的兵王，瓜佳佟对自己的枪术很自信。
  然而，对方居然能在电光火石间，通过一系列正确的反应，从而化解了自己这必杀的一击。
  真特么的日了狗了！
  这些个城狐社鼠，啥时候有这么好的身手了？
  当然，现在不是开总结会的时候。
  这里是厮杀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瓜佳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声低喝，两臂肌肉陡然暴涨，双手握住枪杆一扭，继而用力朝前刺去。
  翻转的枪杆磨破了莫军臣的掌心。
  他只觉得手心一热，继而便有一股剧烈的疼痛感袭来。
  下意识地松了一下手。
  枪杆上一片殷红。
  瓜佳佟心里一喜。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哪里知道，莫军臣松手是松手了，但是，他早就有了后着。
  但见他身子一侧，右手在枪杆上轻轻地朝外一推。
  四两拨千斤。
  瓜佳佟就直愣愣地前扑过去了。
  眼见就要跌一个大雁落沙——
  千钧一发间，瓜佳佟手腕快速地向下一压。原本平刺的枪头陡然下行。
  “噗”地一声，枪尖刺入地面。
  瓜佳佟以长枪为支撑点，借着这前扑之力高高跃起，同时将腰一扭，一双铁腿便呼啸着向着莫军臣的面门袭来。
  “来得好！”
  莫军臣嘿嘿一笑，曲起双臂护住了自己的面门，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两腿。
  莫军臣“蹬蹬”后退了两步。
  瓜佳佟接连两个后翻。
  彼此站定，对望一眼，目光里均有惺惺相惜的味道。
  “再来！”
  瓜佳佟提起长枪，挽出两朵枪花，连人带枪扑向了莫军臣，犹如飞鸟投林。
  莫军臣挥舞着长刀冲了上去。
  枪如蟒。
  刀若虎。
  劲风阵阵，连飞雪也无法靠近。
  另一侧，双眼赤红的咄咄提看着如潮涌来的城防营士卒，挥刀砍断了一名黑龙会成员的脖子，大叫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其实，哪里需要他的呼喊？
  现场火拼的双方帮众，从城防营士卒冲进来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明白，今天的事情，只有拿命去拼了。
  一来，今天这动静搞得实在有些儿大了。西京毕竟是帝国京师，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件，肯定没法子善了。
  再者，以往也有大大小小的火拼事件，可是，官兵一来，无一例外都是叫嚷一些“弃械不杀”的话语。哪像今天，不声不响地跑过来，见人就砍？
  当然，九门提督福顺下达的军令，是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只可惜，今天带队的，是以嗜血著称的城防营副都统左善。
  左善这个人，其实一点儿也不良善。
  作为城防营的副都统，也算是位高权重了，按理说，应该是一个左右逢源的人物。
  黑道白道，三流九教，都应该吃得开。
  然而，实际的情况是，不论是黑龙会，还是饿虎帮，左善都不卖面子，把两个地下大佬都得罪得死死的。
  换一个人这样做，只怕早就凉透了。
  木恩庆和贺兰横山俩大佬，提起左善来只有摇头苦笑。
  当然，一旦左善从副都统的位置上掉下来，这两人，恐怕也不介意秋后算账的。
  这一点，左善心里其实也挺明白的。
  所以，难得有今天的这个机会。
  左善想，干脆特么的就一锅端了吧。
  一劳永逸。
  咱们谁也甭惦记谁了。
  咄咄提的呼声传到左善的耳朵里，面色蜡黄的左善不怒反笑，转头对身边的亲卫说道：“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传某的命令，不许放走一个！”
  亲卫默默地从兜里掏出两面血红的小旗，转身跑到一处制高点，将两面小旗抡了一个圆圈，然后用力地向下一劈。
  歼灭！
  不留一个活口！
  这是军中最血腥、最恐怖的旗语。
  近千城防营士卒在旗语发出以后，猛然间齐齐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喝。
  “杀！杀！杀！”
  现场局势陡然急转。
  一个士卒将一名帮众砍翻在地，正准备转身时就看见了旗语，于是，这名士卒提起长刀，砍断了倒在地上的这个帮众的脖子。
  一个士卒用手里的长枪，将一位稚气未脱的帮众逼到墙角，眼神有些不忍。下一刻，他的枪尖，已经无情地挑破了这位少年的咽喉。
  …
  杀戮，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军队这一暴力机关，再一次向世人展示了它们的肌肉。
  以及，毫不掩藏的血腥。
  在这种情况下，先前还厮杀得不离不弃的双方帮众，自然而然地抱成了一团，共同抵御来自城防营的杀戮。
  果真是世事无常。
  军队步步推进。
  帮众节节后退。
  一个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杀人机器。
  一个是散沙一盘的江湖帮会。
  所以，结果一目了然。
  区别，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金铁交鸣声中，莫军臣手里的长刀，再一次格住了佟瓜佳手里的长枪。
  莫军臣大口喘气。
  他背靠一道低矮的土墙，已然没了退路。
  “你输了。”瓜佳佟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齐而又雪白的牙齿，“都统大人已经下了必杀令，你死定了！”
  莫军臣嘿嘿一笑，不言。
  瓜佳佟右脚斜跨半步，腰间发力，手里的长枪自下而上，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噗”地一声刺入了莫军臣的胸膛。
  莫军臣艰难地握住长刀…
  瓜佳佟抽回长枪，顺势一脚踢出。
  土墙轰然倒塌。
  尘土飞扬。
  看着被泥土掩埋的莫军臣，瓜佳佟嘴角一裂，提枪转身，走向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