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雪花飞扬。
  云峰刨了一个雪坑，把冻得发麻的双手交叉放在腋窝下，在油灯将灭的那一瞬间蹲了下去，侧身躺进了雪坑里。
  刺骨的寒冷，让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云峰吃力地伸出右手，想要拂去落在脸上的雪花。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雪花越来越密，转眼间就让他变成了一个“白人”。
  云峰叹了一口气，使劲晃动了一下脑袋。“簌簌”下落的雪花中，云峰来了个咸鱼翻身，让自己趴在了雪坑里。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云峰觉得都不能亏待了自己。
  哪怕是窝在雪坑里，也要让自己窝得舒服一些。
  云峰呆呆地趴在雪坑里，感觉到自己后背上的积雪越来越多。
  大约一枝香之后，落雪终于完全地覆盖了云峰。
  不知为何，此时的云峰突然有了一个错觉，被大雪覆盖的雪坑内，居然一下子就变得暖和起来了？
  云峰艰难地伸出右手食指，在头顶上方戳了一个小洞。清新而又凛冽的空气传入雪坑里，让云峰的精神为之一振。
  寒冷的夜色里，除了雪花落地的声音，再无一丝别的动静。
  云峰凝神细听，渐渐地，原本微弱的雪花落地声，俨然变成了黄钟大吕，不断地回荡在他的耳膜里。最后顺着他的血液，清晰地在他的心底响起。
  陡然之间，似乎灵台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原本一片漆黑的世界，在他的灵识里，突然间变得通透无比……
  有一个黑点，自北边的天空急速掠来，翻过高高的围墙，驻足观望片刻，便纵身跃入干涸的水池里，轻手轻脚地来到云峰藏身的雪坑前，弯腰蹲下。
  积雪翻动，响声不断……
  云峰陡然感觉到背上一轻，下意识地偏过头去：映入视线里的，是一个朦胧的白色人影。但见他没有丝毫的迟疑，迅速地在云峰的身旁趴了下来。
  落雪不断，很快，雪坑又被厚实的落雪覆盖了。
  白衣人重复着云峰先前的动作，伸出右手食指，在头顶上方戳出一个小洞。
  然后，一切又陷入了死一般地沉寂中。
  云峰支起耳朵，却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动静。
  身旁的白衣人，如木雕一般纹丝不动。如果不是偶尔传来的一下悠长而又平稳的鼻息，云峰还以为他是一个死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娇小的人影从后花园的正门外急速奔来。
  云峰睁大眼睛，却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轻盈地奔到干涸的水池边，目光只是微微地扫了一下，然后便将足尖在雪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就飞出了高高的围墙。
  紧接着，云峰就看见了跑进后花园来的自己。
  就在这个时候，云峰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身边的白衣人双肩微微一颤。
  云峰心中狐疑顿生，一个久负盛名的塞外刺客，为何看见自己的这一刹那，身体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这里面，到底意味着什么？
  云峰好奇地转过身去，却见白衣人正恶狠狠地看着他。云峰微微一愕，下一秒，就见白衣人挺身而起，手里的长剑发出一声低吟，狠狠地朝着自己的面门刺来。
  尽管明明知道这是一场幻境，云峰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啊——”
  云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天色微明，雪花飞扬，哪有白衣人的半分人影？
  何无常站在水池边，面目表情地看着狼狈万分的云峰。
  云峰想伸手拍打身上的积雪，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
  北风吹过，云峰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喷嚏。
  在原地狂跳了一阵，四肢渐渐恢复了一些知觉。云峰这才蹒跚地走到水池边，望着何无常，苦笑道：“师父，肚子好饿啊！”
  何无常蹲下身子，低头看着云峰半晌，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抓住云峰的衣领，一下子就将他给拽了上来。
  “先回屋里！”何无常转身离开，再也未看云峰一眼。
  屋里的炭火未熄。
  换上何无常为他准备好的衣物，捧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姜汤，云峰心里一暖，正要开口说话时，何无常却皱眉道：“先把姜汤喝了。”
  云峰瘪瘪嘴，使劲咽下一大口唾沫，端起汤碗一饮而尽，举袖擦了擦嘴边的汤汁，嘿嘿笑道：“师父，有吃的吗？”
  何无常冷冷道：“为师还等着你的答案呢。”
  他大爷的，小爷现在饥寒交迫，你还有没有人性啊？
  云峰把空碗往几案上一丢，嘟囔道：“杀千刀的黄世仁。”
  何无常装作没有听见他说的话，自顾走到几案后盘腿坐下，努努嘴，示意云峰在他对面坐下来。
  “云峰，把你听见的、看见的，仔细给师父说来。”
  云峰嘿嘿一笑，表情渐趋严肃：“师父，弟子昨夜听见了雪花落地的声音。说起来简直让人难以相信，那些轻飘飘的雪花落在大地上，居然能发出震撼人心的动静。仿佛有千百面战鼓，一齐敲打在广袤的大地上，让人热血沸腾，不能自已。”
  何无常闻言眉毛微微一挑，失声道：“你听见了雪花落地的声音？”
  “可不是吗？”云峰点了点头，一脸郑重地说道，“师父，弟子不但听见了雪花落地的声音，弟子还能清楚地看见，那柯庸从北边而来，越过围墙，直接走到弟子藏身之处挖开雪坑，和弟子肩并肩地趴在一块儿。之后，弟子还看见了她，也看见了自己……咦！师父，你咋不说话了？”
  “啊？”何无常从震骇中醒过神来，看着眉飞色舞的云峰，失声道，“云峰，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假的了。”云峰好奇地看着举止失措的何无常，瘪嘴道，“几天以前发生的事情，哪能再次亲眼看见？”
  何无常脸色一沉，正要发怒时，却听云峰说道：“师父，这或许就是冥想吧。可是，昨晚那一幕幕太真实了，就像放电影一般，逐一在弟子的眼前闪过。”
  “放电影？”何无常瞬间就抓住了这个关键的词语，狐疑地看着他，脸色更加地茫然了。
  特么这张破嘴！
  云峰心里暗自叫苦不迭，赶紧打了一个呵呵，笑道：“师父，看过‘皮影戏’吗？知道不，俺家乡可流行了。”
  撒谎，从来都是一件既伤脑筋又费嘴皮子的苦累活儿。
  因为，只要你撒了一个谎，就意味着，你不得不用另一个谎言，来为前一个谎言作注脚。
  如此循环往返，能不累人吗？
  好比现在，云峰为了圆谎，从“放电影”扯到“皮影戏”，又从“皮影戏”扯到“民间艺术”。
  噼里啪啦，直到嘴皮子都快说干了，才看见何无常将信将疑地点了一下头。
  乖乖隆的咚！
  谢天谢地，总算是过关了。
  看来，今后要给自己的嘴巴上把锁了。
  何无常难以置信地问道：“还有吗？”
  “没啦！”云峰话音刚落，又突然反应过来，何无常此刻所关心的事情，并不是“放电影”，于是继续说道：“师父，弟子还感觉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何无常讶然道：“哪里奇怪了？”
  云峰歪着脑袋，仔细回忆了片刻，低下头来看着何无常，十分肯定地说道：“弟子感觉得到，那个柯庸在看见弟子跑到后花园时，双肩微微颤抖了一下。”
  “是吗？”何无常皱眉道，“那柯庸纵横塞外数十载，死在他手里的英雄豪杰不知凡几，又怎会因为一个黄口小儿乱了心神？”
  云峰刚想夸赞对方和自己英雄所见略同，转眼间又听他再次称自己为黄口小儿，哪里还有去拍马屁的兴致？
  “行了，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何无常曲起右手食指，在几案上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似乎为这件事情定下了一个调子，抬眼看着云峰，不紧不慢地说道：“云峰，你已经顺利地过了三关。从今天起，你便是内门弟子了。”
  云峰闻言眼睛一亮，赶紧坐直了身子。
  一般这种情况下，都会有福利发放的。
  果然，就见何无常微微一笑，说道：“云峰，师父这里有一样东西。历代门主，都将它视若珍宝。希望你能戒骄戒躁，把我‘神算门’发扬光大。”
  不是吧？
  师父，你还没有驾鹤仙去呢？
  现在就把师门至宝托付给我，会不会太突然了一些？
  云峰面露谦虚的微笑，可是他的双手，却情不自禁地伸到了何无常的眼皮底下。
  “师父……”
  云峰两眼红润，语气哽咽。
  何无常一脸郑重，右手探入怀中，慢慢地取出一本泛黄的绢册来。
  哇塞！
  武功秘籍？
  藏宝图？
  哈哈哈，这下可是发大财了。
  何无常把绢册往云峰手里一放，托住云峰的手背，沉声道：“乖徒儿，千万不要辜负了为师的期望！”
  “哪能呢？”云峰笑眯眯地低下头去，只是看了一眼，立刻便有了杀人的冲动。
  《九章算术》？
  你妹呀！
  是在逗你小爷玩儿吗？
  何无常看着泪光闪闪的云峰，不由得老怀甚慰。看来，自己还真没有看错人啊。
  何无常伸出双手，亲热地握住了云峰的小手，用力地摇晃了几下，温言道：“云峰，这‘九章算术’，是我‘神算门’第五代门主穷尽一生心血，翻遍前朝典籍后，凭借自己在算学上的非凡造诣，重现了这一恢弘巨著。”
  他大爷的，搞了半天，这《九章算术》还不是原本。
  云峰的欢笑变成了苦笑：“师父，弟子何德何能？这种师门至宝，还是您老人家亲自保存才好。”
  何无常正色道：“徒儿此言差矣！正所谓，江山代有新人出，各领风骚数十年。为师已经老啦，这‘九章算术’，为师到现在只是参破了六章。云峰，希望你在有生今年能超过为师。”
  云峰瘪了瘪嘴，暗自腹诽道：有生之年？信不信，小爷我分分钟就能搞定？
  在云峰前世的世界里，《九章算术》是《算经十书》中最重要的一种，其作者已不可考，西汉时期的张苍、耿寿昌曾经做过增补和整理，最后成书在东汉前期。
  《九章算术》共收有246个数学问题，分为九章：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勾股。
  可以说，云峰在读高中时，就能轻松地解答《九章算术》里面的所有问题。
  何无常看他的情绪似乎有些儿不高，叹息道：“云峰，师父对你的要求太高了。有些问题实在解答不了，师父也不会怪你的。慢慢来，总之，你比师父年轻，还有的是时间。”
  云峰把绢册胡乱地往怀里一塞，恹恹地问道：“师父，‘九章算术’不过是一本算学题集，它与我们‘神算门’有什么关系呢？”
  何无常慈爱地看着他，温言道：“所谓‘神算门’，重点就在一个‘算’字上。正因为算得准确，才会被世人冠以‘神’字。云峰，为师已经说过，天下万物，皆有规律可循。我们‘神算门’存在的目的，就是要去发现并且利用这些规律，从而推动它们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
  乖乖隆的咚！
  云峰下意识地吐了一下舌头。
  他大爷的，听起来很是高大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