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178白雪红心
作者:
申朱杨 更新:2021-08-23 02:54 字数:3793
178白雪红心
雪下得正大。满地皆白。四下被大雪覆盖,只有不朝天的部分才能显不出洁白,多少还能看到些色彩。荣欣穿着张永东、孙泉源脱给他的单衣单裤,披着军大衣,胳膊下夹着在知青厨房里脱下来,叠得并不算整齐的军装,脚步很大,步履疾疾,一声不吭,踏雪向车站运兵车走去。
张永东、孙泉源他们一帮送行的知青,簇拥在后。因为这事儿让人气愤,他们也都一声不吭,只在心里觉得荣欣能够忍下这口窝囊气,也真算是窝囊得可以。若换了自己,必然掂刀向那顶替自己的汪幸运劈过去。哪怕回头让枪毙,也在所不惜。
无奈荣欣平时就是好脾气,这也难怪他做不出这壮举。好脾气的人,遇事儿还是好脾气。这样好脾气的人,也只能窝囊成这样子。至始至终,他们没有听到荣欣说过一句狠话,也没听到荣欣埋怨过什么,他们只听到荣欣说过一句痛煞心肺的恨话,也不过就是:“这比让人戴绿帽子都可恨。这是没有把我当成人!”
因为此时他们这群知青已不是刚下乡时那么懵懂,也都觉得岁数不小了,真出事也对不起父母,也都不愿让出事儿,尽管心里愤懑,大多也都是以息事宁人的态度劝慰着:“他家有门道,让他一步算了。过几天招工的来,说不定去个好单位,比去参军还好呢。参军也不过是去部队几年,几年以后还得复原回来。算了,算了,别生气了。生气气着自己划不来。”。
他们已不再是小孩儿,说话都还带有人情味儿,他们也都知道这事儿再闹下去也真划不来。正所谓: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他们嘴上说得好听,若这事儿轮到自己身上,他们只怕会比荣欣过激三分。因而有人也暗暗思忖:若是我,我就掂刀杀了他去。
他们不知道荣欣胳膊下夹着的军装里藏着菜刀。他们不知道平时很平和的荣欣,也会恨得动刀向顶替自己的汪幸运砍去。他们不知道,就在几分钟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若不是张永东把荣欣踹倒,命案就会发生了。
那是闷罐车,新兵都很规矩地在车上坐着。荣欣走到车边,对着车上的汪幸运说:“你下来,把这军衣换上。”
汪幸运心虚,蹲下身子说:“你把衣服递给我,我在车上换吧。”说着伸手要接。荣欣心里早又预谋,故意没把衣服举得太高。就在汪幸运探身接衣服的时候,荣欣伸手把他朝下一拉,一声大吼:“下来吧!”汪幸运猝不及防,斜横着一头从车上栽下来。说时迟,那时快,荣欣从军衣里抽出菜刀,奋力朝汪幸运砍了起来。因为汪幸运栽下来扑出去有些远,那第一刀,本是照着脑袋砍的,却因差那一点距离,一刀剁下去,再来第二刀,张永东斜刺里推他一把,把他推倒在地,死死抓住他握刀的手,连连说:“你咋能办这事儿?你咋能办这事儿?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你咋能办这事儿?你这是不要命了!你这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呀!”
荣欣挣扎着奋起还要去砍,早已被好多同学摁住,规劝着:“不能这样,这样就把自己给毁了。”
张永东握着他的双手嚷嚷着:“你砍他等于砍你自己。你砍他有啥用?参军,保家卫国,兴谁去,不兴谁去?他不是汉奸。他不过是顶替了你。他不过是顶替你去参军,值得你这样跟他兑命去?”说着夺了他手里的菜刀,把刀撇到车厢底下,望着荣欣,两人都喘着粗气。
荣欣这时才看出来是张永东夺了他的刀。荣欣失去了再砍再剁的机会。他哭了。他哭着说:“永东,你是害我,你还是向我,你为啥要夺我刀?你为啥要阻拦我?你阻挡我杀他干什么?我受不了这侮辱,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为啥要夺我手里的刀?你为啥不让我砍死他?你为啥不让我跟他同归于尽呢?我丢人,我丢人!我死了算了。我跟他拼了,我死了算了!”
后面的结局大家都能猜到:荣欣被公安带走了。被带走时他很镇静。他跟张永东和孙泉源说:“拜托了,你们代我给人家知青小组再买一把菜刀送去吧,别让人家说我不够意思,别让人家骂我不地道。别让人家说我,不言声拿了人家菜刀不还人家。拜托你们买把菜刀还人家。”
孙泉源哭了:“你放心吧,你放心,菜刀今天就给他们送到。”
再看汪幸运:自脑后领子到皮带裤腰,从上到下被划得上下贯通,露着棉花,皮带已被砍断,屁股那儿出了血。那刀并不很锋利,只差那一点儿距离,若不是他瞬间向前扑倒,即便是钝刀也能把他命给要了。棉上衣后背被划破,洇着血,人们以为他要残废了。哪知车站职工卫生室的医生过来给他检查:脊背上没啥事情,稍微有些红肿。屁股上砍了道口子,缝了几针。最后他还是强忍疼痛,跟车走了。那押车的四兜军人态度明确:“对于破坏招兵的坏分子是要严加惩处。这个受伤的小伙子,表现不错,我们带走了。”
遵照荣欣的嘱托,菜刀是必须给人家知青组买了送去的。到那村里供销社买过菜刀,给人家知青小组送去,人家还不知道菜刀的去向呢。事情的经过跟山上这一组的知青讲了。山上这组知青个个咬牙,也都是恨得不得了。其中有人居然说:“这没砍死,也真便宜那小子了。不过还好,只砍伤那一点点,判不了刑,顶多也就是给个劳教。不过,就这招工就麻烦了。最终也是户口转回去的料。国营单位去不了。大集体不行;小集体,还可以,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谁让他家没有门道,老百姓家孩子,也真就这样了。”
张永东、孙泉源听他们这么说,心里也是沉沉的。他俩还觉得遗憾:这要是没让大队推荐去当兵,也就不会发生这个事情了。看来啥好啥赖,这还真说不了。荣欣不被推荐当兵,是否就没这事情了?
那一帮知青没有跟着他俩去买菜刀,提前下山走了。在山上知青小组吃过饭,张永东和孙泉源厮跟着下山。两人心里都沉沉的。
这时孙泉源终于忍不住质问张永东:“依你的个性,那是刀刀要见血,那是刀刀都要砍上脑袋的。依着过去的脾气,你肯定会让荣欣去砍,你也会帮着荣欣去砍。可是今天,你把荣欣踹倒,夺下荣欣手里的那菜刀,你咋不让荣欣去砍汪幸运了?你能打,你善打,你喜欢打,打是是你的喜好。今天不让打,你夺了荣欣手里的刀,你不让他砍汪幸运,这不是你的性格呀。”
张永东说:“这你还能不知道?我原先干的那闯祸的事情太多了。幸亏都没造成恶果。现在想来也够没意思了。何必呢。若我在旁边看着不去阻挡荣欣,荣欣必定会把汪幸运砍了。砍死汪幸运,荣欣这一辈子的路也就走到头了,这都不是咱们愿意看到的事情。我是为荣欣好,我才把他踹倒。我若不把荣欣踹倒,汪幸运也就没命了。都是一块儿下乡的,何必呢。谁做事儿讨厌人,咱们整他一整,给个教训,倒还可以。真要下死手,要命,朝死里整,那绝对不行。那样就显得过狠,那样就很过分。其实我拦他,我也是冒着风险去拦的。我知道弄不好,他给我来一刀,我也没办法。可我就在荣欣旁边站着,看他把汪幸运从车上抖下来,看他抽出刀,我不得不出手拦他呀。我若不出手拦他,我不但对不起荣欣,我也对不起汪幸运了。两败俱伤,不值得。这是咱们都不愿看到的。为这我冒着危险拦他了。其实我主要还是为他荣欣好。他真把汪幸运砍死了,他就不给汪幸运偿命了?到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
孙泉源说:“幸亏你在旁边站着,你反应快,伸手拦一下,把荣欣给踹倒,让他没有接触汪幸运的机会。要是我在旁边站着,只怕还拦不住他呢。今天你立了大功,救了两个人的性命。由此可见,你学这点武功,在这关键时候还真用上了。你不让人佩服就不行。”
这话说得张永东很高兴。
待孙泉源回到沟里,荣欣当兵让汪幸运给顶替这事儿,已在沟里传开了。这个说个这,那个说个那,说得千奇百怪。有些说法,让人想想也有理,有些说法让人想想也出奇。孙泉源觉得奇怪,问他们都是听谁说的。他们都惊讶:“你在车站没见海林大妹?”
孙泉源说:“海林大妹在市戏剧学校上学,那么大雪的天,人家跑那几十里,去那山上车站干什么?”
“诶幺幺,原来你还不知道,海林大妹的的男朋友,就是那个坤哥儿,当兵了。”众人都是这么说。
孙泉源说:“这事儿我还真是不知道。前几天回城里,我和张永东在戏校还见着海林大妹对象呢。他跟海林大妹厮跟着,他也没说他报名去当兵。海林大妹也没说他去当兵这事儿办成了。他是唱戏的,专唱娘娘腔。他能去县剧团工作,他咋又去当兵了?你们说这谁信呢。我这一天都在山上那车站,乱糟糟的车边都成了送行的人。我咋没见海林大妹在那车边呢。”
大家都说:“说这你还不信。海林大妹把她对象送走以后,回沟里转了一圈就回戏校走了。要不你去市里戏校问她,看我们说这事情是不是真的。荣欣这事儿就是她回来说的。事情到底是啥样子,她也没说错啥。荣欣不是咱沟里的人嘛,她说荣欣的事情,咱沟里人都乐意听。她真是把荣欣的事情,说给街里人听,街里人把你们知青安插不清楚,只怕还懒得听她说那事情。到底是咋回事儿,你也讲给我们听听吧。”
孙泉源说:“我也不清楚事情是咋回事儿。只知道,招兵的来。知青跟回乡青年招兵不一道,知青另外有指标。咱大队只要一个知青去当兵。大队推荐三个知青人去应招。汪幸运、张永东还有就是荣欣了。本想着这次招兵,最有可能走的是张永东。哪知道张永东也不知道为什么,公社体检这一关就被刷下来了。接下来都以为汪幸运最有希望。没想到,一番体检政审下来,军服发给荣欣,汪幸运这个大队红人,倒被刷下来了。荣欣领了军衣很高兴,这边请客,那边庆祝,整天穿着军装,朗摆摆,感觉真就当兵要走了。谁能料到,身穿军服,人都到了车站,只等上车走,就真走了。哪知道人家武装部的干部硬是让他把衣服脱了给汪幸运换上,到最后走的竟是汪幸运,这还能不气煞人?就为这,荣欣动刀把汪幸运砍了。还好,张永东挡着,没能砍得太狠。荣欣让公安带走调查,过几天就回来了。这不是荣欣的错。荣欣太老实,他也是白雪红心,把心掏出来给大家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