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亦敌亦友
作者:昔默语      更新:2021-08-22 18:05      字数:3145
  腊月二十二,合纵军出征,分南北两线夹击苍国;北边主要攻打大雁门。
  此时,按照苍国的历法来算,正是承光二十三年。
  距离赵家小侯爷赵元毓离开天京城的那年,已经过去整整四年有余。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叫胡马度阴山。”
  白雪皑皑,天地茫茫。大雁关外,二十余里,呼耶山顶上的瞭望亭内,赵元毓负手遥望着远方被白雪覆盖的巍峨城门,心中苍茫一片,遂轻轻吟唱出这首诗来。随后,他扶额,自讽一笑,道:“幼时,跟太傅学诗的时候,我总喜欢这种波澜壮阔的诗词,总以为自己会有那么一天,在沙场上出人头地,成就一世威名……”
  但真到这么一天,他竟没有丝毫的兴奋感。反而心中的千般情、万重绪都被一块巨石压制着,连迸发的机会都不能有,只能任凭其堵得难受——“毕竟,到后来意难平啊。”身旁的人轻叹一声,哼唱一句。
  “意难平?”
  元毓轻轻重复着。过后,斜睇一眼身旁的那个病秧子,又恢复到赵小侯爷该有的傲气,挑眉道:“正所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既如此,那就挑自己最想实现的事情,施展自己的抱负。如此,就算有遗憾,到底不会太过意难平。”
  “当真如此?”
  “那是。本小侯爷打小就跟你这病痨子不一样。”
  未曾想,那病痨子竟黯然失色地说道:“你错了。谁年少的时候会不喜欢正气凛然、义薄云天的英雄豪杰?”说着,他将双手拢进袖笼中,也遥看着大雁关的方向,卒然问道:“你还记得当初咱们一起读书的时候吗?”
  元毓轻轻眯起眼睛。同年同日又同窗,不似鸾凰,谁似鸾凰。如此怎能不记得?
  那一年,封嘉比赵元毓先成为东宫侍读。按理说,两人年纪相仿,同窗同读,又共同侍奉太子,就算不交好,也不该闹到针锋相对的地步。但就有元毓也不知道的原因,每每他说东,封嘉必定指西,处处与他作对,件件与他较劲,到后来便成“表面不撕脸皮,背地不相往来”的状态,且周围人尽知。
  是以,到现在赵小侯爷还忿忿不平道:“不错。那个时候,你真是本小侯爷最讨厌的家伙。就若:本小侯爷要点评个青莲居士的诗是如何的潇洒不羁,你就偏要在旁酸溜溜地说人家生平不得志。呸,没见过像你这样‘煞风景’的东西。”
  犹是被叱成“东西”,封嘉也不恼,只笑道:“青莲居士本来就郁郁不得志啊。”
  元毓极为艰难的,方才忍住踹他一脚的冲动,唾一字:“滚。”
  封嘉捂着嘴唇,边咳边笑。这个才是他所熟悉的、自小一起长大的赵小侯爷。而他也只需要三句话,就能让赵小侯爷跟自己红脸斗嘴;却不想如今潜伏到北溟这么久,差点都快忘记自己的本性。
  正这么想着,就又听到元毓冷哼道:“你肯定嫉妒本小侯爷的惊才绝艳!”
  封嘉一怔。咳的更加猛烈,也笑的更加厉害。
  恶紫夺朱?论黄数黑?当然不可能是这些原因。
  但究竟是什么原因。
  封嘉也想起那一年,就是赵小侯爷成为东宫侍读的那一年。
  ……
  那一年,封嘉刚刚跟御史大夫家的小儿子义结金兰。揣着什么都不明白,还偏要有模有样的,跟着话本中英雄豪杰的状貌学,歃血为盟,煞有其事:“今生今世,富贵同享,灾难同挡。”
  怎料,富贵是什么样的没有见着;灾难倒先一步来到。
  那个齐王霍少衡的伴读是个短命鬼。没多久,就送来镇南候府家的小公子补位。也不知当时的太子着了什么魔,只一眼,就跟发疯似的,将人给强横要过来。然而,太子侍读的名额有限。综合考虑后,御史大夫家的小公子就被替换掉。
  封嘉那是第一次知道,何谓“胳膊拧不过大腿”。
  他为自己的义兄,也学着少翊的模样,在丞相府又哭又闹,在皇后面前又哭又闹,在太傅面前又哭又闹,但任凭他如何撒泼打滚,都留不住自己的小伙伴。其实,他心中也若明镜般清晰,这件事怪不到赵小侯爷的头上;奈何心中那股怨气无处发泄,故而在太学的时候处处跟赵小侯爷较劲,到后来渐渐成死对头……
  ……
  只是,时隔多年,他跟自己那位“义兄”也没有什么往来,到现在连名字都记不大清楚。
  到时跟赵小侯爷亦敌亦友,感情深厚一些。
  遂他长叹一声,由衷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毕竟他乡不是故乡啊。宸曜,待此事结束过后,天京城的桃花估计就绽放了。到时,我会请储君在东宫桃林设宴,庆你凯旋归来。”
  言之凿凿,情真意切。未料,元毓问道:“我当真还能回去?”
  封嘉挑眉:“为何不能?”
  元毓努努嘴。半晌,只轻声道:“就承你吉言吧。”
  其实,他更想质问一句:“秦王和齐王联手调查楚家和本小侯爷的事情,是不是你封奉仪在幕后策划的?”——但是,终究顾及着同窗同学的情谊;终究他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过后,减了一些年少时才有的锐气。
  且在这关键时候,大事将成,元毓也不想他们之间的内讧,影响到少翊的宏图霸业。
  遂他将自己探听到的,关于合纵国的作战方案,毫无保留、悉数告知。又补充道:“还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西楚涂王慕子闵,被山贼袭击,不幸遇难。”
  封嘉皱起眉头:“慕子高做的?”
  元毓道:“他布置了前半局;而本小侯爷给他做了后半局。”
  未曾想,封嘉竟厉声道:“多此一举!”又问:“你难道会不知玉楼春落到涂王的手中?”
  元毓道:“那又如何?涂王身边的花蕊,早就被慕子高策反。故而,玉楼春被放,还不是迟早的事情。”
  “你是细作的事情,难道花蕊就不会告诉慕子高?”封嘉气急败坏,连音调都喑哑起来。
  闻此言,元毓的后背乍起一层冷汗。他自以为杀掉抓住他把柄的慕子闵,如今就可以高枕无忧,怎知,千算万算竟忘记算这一重……他愣愣半晌,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回去。”封嘉斩钉截铁道。
  “回去?回去我就死定了。”元毓忽然想起慕子高当着他的面,杀那个细作滕双双的事情,忍不住一个哆嗦:“不行。我不能回去。我跟你回大雁关内。对,跟他们硬对硬。”
  “你要跟我回去,我们的胜算只有二成;你若留在敌营,胜算是七成。”
  “还有三成呢?”
  “赌慕子高想要你,还是想要整个天下。”
  “荒唐。这简直就是最可笑的赌注。”元毓稍稍冷静一些,他理性地分析道:“我细作的身份一旦暴露,他未必会杀我。但他会软禁我。到时候他一样会率军去攻打大雁关,而我失去这边的情报来源,无法传递,你们还不是会被逼的焦头烂额?”
  “若不去赌赌看,怎会知道未来的事情?”
  封嘉越发自信道:“你若在这个时候逃走,白费从前的功夫不说,还坐实这个细作的名声。而换个思路来想,如若他知道你细作的身份,绝不是当下,而是在涂王知道的时候,他也会知道。那么,为何还会留你在身旁?为何还会带你来前线?”也不等元毓想明白,他就笑续道:“所以,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我们赢的局面依旧很大。宸曜,只需你见机行事、速战速决。”
  元毓问:“如何见机行事,速战速决?”
  封嘉道:“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边说边徐徐从袖笼中摸出一把匕首,递给元毓。
  元毓盯着那把精美的匕首,瞪大眼睛,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疯吧!”
  封嘉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若不去赌赌看,怎会知道未来的事情?”
  元毓又是一震,又过半晌,疯狂摇头道:“要赢就该光明正大的赢,你休想让本小侯爷去做这等卑劣的事情。”
  封嘉道:“细作,可算不上光明正大的身份。”
  又是一个激将法,奈何元毓自认脑子清醒的很。遂泠泠哼一声:“随你怎么说,休想让本小侯爷做。”说罢,拂袖就走。
  瑞叶依旧飘飘洒洒。待元毓走出瞭望亭,纷纷坠落到他的发间;还不到二十的年纪,仿若少年白头。
  封嘉有所感怀。但即便如此,有些事情也必若磐石,半步都不能挪动。
  遂他在其身后喊道:“少翊的霸业呢?”
  元毓没有回头:“自有大道可拿。”
  封嘉再问:“你的抱负呢?”
  元毓再道:“不劳你费心。”
  封嘉又问:“你要回去被处死怎么办?”
  元毓又道:“我会拉着你陪葬的。”他始终都没有回头。
  正所谓“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封嘉慢慢将匕首又放回袖笼中,望着大雁关的方向,忧心忡忡地长叹一声:到底在最后还是没有把赵小侯爷逼到绝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