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推开教堂的木门，里面一片寂静。由于蜡烛壁灯都是熄灭的，他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管风琴而非祭坛。漂亮的红木上雕刻着极富宗教气息的图案，它被设立在正面的墙上。
  这里不是王城东部的大教堂，那里处于富人区因而人流如织；这里也并非王宫的教会总部，看上去一点也不戒律森严。
  只是当夏洛特踏上灰黑的石砖过道时，他才发现这间设立在贫穷脏乱居民区里的小教堂太过洁净了，石砖上连一丁点儿的灰尘都没有，甚至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下脚。
  在夏洛特的印象中，只有在东区大教堂内才会有这么勤奋的神职人员。而那些人都是精挑细选的虔诚信徒，甚至从小到大都是生长在修道院之中，否则以苏格瑞王国的社会发展情况来看，普通民众的生活习惯和素质根本配不上去侍奉神祇。
  所幸小巫师现在碰到地面的只有他的衣摆而已。昨天夜里韦伯斯完美的执行了他的命令，以至于他们一行四人在城市里用魔法拆迁都没有神术能侦测到他们的动向。
  当然要是在人前毫不掩饰那就要另说了。
  夏洛特选择来到这里不可能是为了给自己的计划增添风险，恰恰相反在有了埃尔伯特的“无私援助”之后，他已经凑够了真相的拼图，可以考虑接下来的步骤了。
  不过真相与办法之间还缺乏联系起来的桥梁，小巫师一觉醒来就闷在房间里研究了半天，可直到下午黄昏时分他也没有什么头绪。
  他原来是将接下来的步骤操作交给基尔达斯来办的，依旧是寻找失散的同伴——毕竟有了神术基盘的保护，他们在王都里闲逛的安全系数大大的提高了。但那个大叔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开始认真地钻研起了骑士小说和英雄自传，还理直气壮的将事情又推回给他了。
  这家伙的脑子是喝酒喝傻了吗？
  一想到这里夏洛特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之前打算将找出离开方法与找回同伴的任务同时进行提高效率，而如果交换工作去做……你还能指望一个粉碎魔导士用他的小方块给你建一座魔法阵么？
  那种东西根本就是过家家用的积木模型，就算是乐高也不可能弄假成真的啊！
  但让夏洛特无法反驳的是，在昨天下午临走前他的确保证过不会出问题，结果一下子就变成了全城搜捕的通缉犯……幸好基尔达斯不清楚他和杰拉尔在伊修迦尔干的好事，否则肯定会引来一番嘲笑的。
  可这依然使得旅行家找到了借口，自顾自的抢过了队伍的指挥权将他打发出门去找人了，还说是他的能力很擅长这方面。
  说起来基尔达斯并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过谁让小巫师说起话来毫不留情，就算是前者再怎么大度也不可能无视这样的态度，口头上揶揄两句是必然的。
  而正好小巫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半天，猎人少女更是像木偶一样呆着，基尔达斯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们俩的状态，反正神术基盘探测不到他们，索性就强制性的给所有人都放了假。
  杰拉尔在梳理记忆没什么好说的，夏洛特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被对方给推出门了。
  他用脚指头都能想到这货估计是趁自己不再屋子里，想要看一些少儿不宜的读物。工作是不可能工作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的……
  这个老色鬼对待蜜莉恩异常宽容，面对自己就是板着脸的样子。虽然夏洛特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情他确实有错，而且过程也惊险了些许，但基尔达斯既不是杰拉尔也不是艾露莎，他哪里来的资格斥责自己？
  也就是杰拉尔在场，他才会给那家伙面子出来找人的。
  夏洛特在心里切了一声，已经选择性的遗忘掉自己其实是被中年人的严肃神情和语气吓了一跳，才就这么乖乖地离开旅舍的了。
  然后回过神来的夏洛特就从外面把门锁上了……
  “总是喜欢对别人指点说教，真不愧是同一个公会的成员，就连艾露莎姐也变成那样了……”
  小巫师腹诽着关上门，他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座席，没有太多的惊讶犹豫，径直走向了祭坛旁边的告解室。
  管风琴就立在不远处。对面是一扇简陋的门板，里面是神明的全身塑像。祂倒吊在树枝上，还瞎了一只眼。
  他路过门口半人高的圣水池，光精灵之王手持长剑的壁画倒映在澄澈的水面上。黑暗中拂过沙沙的微风掀动纸窗的声音，窗外的白蜡树枝摇叶落，光影变幻着停留在讲坛的旋梯上，仿佛合奏神圣虔诚的洗礼乐章。
  还守在这里的神父，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得到重用的教会成员。但里面入目所见的教堂设施，却有着让人惊叹的精致之感。
  “竟然还有家务扫除能力满分的设定吗？不知道底细的话，我也会以为你是个虔诚的信徒了呢。”
  夏洛特面无表情的避过忏悔之人的跪台，一边推开门，一边对着神父说道。他的语气不乏讽刺。
  “人拥有信仰不是很常见的吗？”
  穿着洁白的牧师袍，黑发的少年还在清理洗礼盆的台阶。色彩两相映衬下显得分外古怪，因为苏格瑞的教会崇尚白色和金色，深色调的发色在这里是厄运的象征。他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手里的抹布湿淋淋的，此刻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而且这两天王都里的搜查特别严格，我怎么也要装装样子的吧。”
  “说的没错。”夏洛特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点了点头，“神父这个职业也挺适合你的，尤其在制服上：检查时没人怀疑你穿着的起码大了三号的外套和一头不祥的黑发，那就说明再也没有什么会比身边的同僚都是睁眼瞎更安全的职位了。”
  尤金的动作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拖地的脏兮兮的衣摆，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收拾起地面来格外轻松了。
  至于黑色的头发不受欢迎……谁特么会知道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会有这样没道理的迷信啊！？
  “……”
  “虽然不知道你这两天觉醒了什么莫名其妙的cosplay的兴趣，但最近王都要混乱起来了，我们还是早点集合起来比较好。”看着对方一脸尴尬的神色，夏洛特倒也没有在这方面穷追猛打，他朝着少年剑士扔了一个清洁的魔法，连带着尤金手里的抹布都洗了一遍。
  “我也觉得我比较适合成为骑士。”尤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但还是没躲开。他抱怨了一句，不过并非是针对小巫师。
  “神父的工作太无聊了，但教堂的洗礼对我一点用都没有，真是见鬼——一边嚷嚷着要抓捕巫师，一边还使用着四不像的魔法，这里的专利权管理的那么严苛吗？”
  夏洛特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后一句话上，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顺着对方的思路接口道：“这你得去找你的同伴商量，假如她的运气不那么差，或者你提前和我们汇合的话，事情可能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她又怎么了？”
  “教会正在追捕她，噢，当然还算我一个，可我没有露脸。”夏洛特答道。
  他对于蜜莉恩的经历充满同情，因此并不责怪她的失控。但猎人少女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人后还露出了自己的样貌，这点小巫师实在是难以理解。
  难道说是约克扯下了她的斗篷才让少女动手杀人的吗？那前者可谓是死得不冤了。
  “所以现在的搜查是因为她喽？”尤金叹息一声，“果然还是变成这样了吗。”
  夏洛特觉得他的反应似乎不太对，“慢着，你为什么要说『又』？”
  “我不能回去。”结果尤金一如既往地答非所问。
  “……”
  你这延迟过分了吧！
  小巫师受够这种错位的对话方式了：“尤金，真正的神父打起交道来都比你容易！”
  “夏洛特，你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好打交道的，我知道你不是坏人，而且比我聪明得多。”尤金忽然一脸真诚的说道。夏洛特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这家伙以为夸自己两句就可以掩饰他的反射弧长度了么，可让人闭嘴又是哪门子的赞美方式？
  教堂不破旧却没有人来，穷人忙于生计是一回事，主要原因八成就是这个西贝货的神父连赞美诗都不会背，很难让人不怀疑他的职位和服装不是花钱买来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冒牌神父抓了抓头发，神色犹豫中带着沉重，两根眉毛都快碰在了一起。
  夏洛特终于体会到那些在自己卖关子的时候咬牙切齿的人是什么心情了，他没好气地说道：“那就回去再说。反正你要是不告诉我，蜜莉恩肯定不会那么小气的。”
  “不，不行，你绝对不能告诉她！”
  突然尤金一把抓住了小巫师的斗篷，他冲过来时还差点一脚踢翻水桶。夏洛特从来没见过尤金这么焦急、肃穆的神情，这次轮到他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了：“喂，你怎么了？”
  “别告诉她我在这里！”
  “什么？”小巫师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不回去吗？”
  “你也别回去了，夏洛特，你在晚风镇帮了我们，还从那头龙口中把我们救了出来——所以我把你当朋友。现在，听着伙计，我和你说真的……”
  尤金压低了声音，好像在躲避什么一样。他揽着夏洛特的肩膀，用上了很大力气，而后低下头近乎耳语般对小巫师说道：“离她远一点，夏洛特，虽然没什么好说的……可我把你当朋友，这是朋友的忠告。”
  一个个音节连在一起，仿佛深秋夜晚悄然爬上窗棂的白霜，在脊柱上结出了纹路起伏的冰花。寒意使小巫师打了个哆嗦，气氛一下子诡异了起来。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夏洛特恼火地推了他一把。
  他心想尤金大概是在教堂里呆的太久了，孤独和整日的担惊受怕让对方的心理出了点问题。然而尤金的一举一动虽然充满了神经质，可脸上的神情却认真得可怕。
  “你觉得我疯了？”
  你觉得你没疯？
  这句话他险些脱口而出，不过意识到这事情说起来还有自己的责任——夏洛特早就感应到了王都里停留的尤金，但直到今天才过来找他——他就没这么直白。
  “当然不是。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有点难以置信，可关键不在于我要不要去相信你，而是尤金，你用什么来让我相信——原本你和蜜莉恩才是共患难的同伴，可现在你既不想见她又让我离她远点？”
  夏洛特看着尤金的神情有些动摇，立即趁热打铁：
  “蜜莉恩的状态我相信你也看在眼里，她好像并不在乎自己，可却愿意去联合骑士团救你。我不关心你和他除了同伴外还有什么关系，可现在你这么反常的态度……你总得告诉我原因。”
  黑发的少年沉默起来，他缓缓松开了手，直起了腰板。
  “你说得对，夏洛特，既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我就没必要瞒着你了。”
  “……这和我说的有什么关系？”小巫师一头黑线。
  “我还是从头和你说吧，从为什么我们被当做恶魔追捕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