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伯斯，你背叛了我。”
  亲卫骑士长什么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他握着莱瓦汀的手指软弱无力，一身深青的风之铠似乎在讽刺着他的身份。
  “我别无选择，迪德莉卡，这不是背叛。”他失去了一切的希望，此刻的诉说完全发自内心：“我一开始就是尼尔比特人，这要怎么改变？……如果可以，我想要守护你一生，我的伯爵大人。”
  烛光跳动起来，圣像之影为她披上华麾。女统领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雾气逐渐浓郁起来，就要遮蔽她的身躯。韦伯斯来不及思考，慌忙向着她迈步：“迪德莉卡！”
  “她不会原谅你的。”埃尔伯特说道。他看到夏洛特站在韦伯斯身后向他眨眨眼睛，顿时从震惊迷茫中回过神来，意识到眼前的女伯爵应该是小巫师对韦伯斯梦境做的手脚。
  骑士少年满脑子都转动着一个想法：小巫师是怎么知道迪德莉卡大人的样子的？
  而且韦伯斯的表现已经超出了下属、战友的范围了，他对女伯爵的情感几乎动摇了他作为间谍的信念。教派的冲突是不可化解的，然而此刻韦伯斯已经可以为了迪德莉卡放弃自己的信仰。
  “……对不起，大人……我无法求得您的原谅……”
  韦伯斯跪下来，莱瓦汀落在了地上。他本应是最优秀的间谍，对于情感的把控不该这么薄弱。只可惜他此刻身处自己的梦境，梦境是人深层意识的体现，他再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也无法骗过自己。
  这点就连精于月之魔法的夏洛特都难以做到。
  “说出事情的主使吧，韦伯斯大人。你们的目的是刺杀国王，埃比洛的使节团并非带着善意而来。谁在给你通风报信、安排计划？”骑士少年用剑指着他，目光中不乏同情，但更多的却是坚定。
  他是王国的骑士，理应为祖国而战。哪怕敌人是曾经的战友，埃尔伯特也绝不会手软。
  就像女伯爵说的那样，他成为王室骑士，是因为他有这个资格肩负起责任。
  韦伯斯僵硬的跪在地上，在那道丽影消失的瞬间似乎成为了一尊雕像。
  “我是埃比洛的间谍……收到了那本作为信物的书，执行最终任务『莱瓦汀』。至于我的上线……我没见过他。”
  近卫骑士长呆滞的说道。
  夏洛特忽然发现魔法出现了异常，他的侵蚀好像被排斥了。“韦伯斯的梦向着另外的方向展开了？”
  没有思考，也没有逻辑，梦境无声无息的变化了。埃尔伯特消失在了王宫的走廊里，紫色的雾气也消失无踪。
  关键的情报已经到手，让梦境顺其自然发展下去就好了。于是夏洛特解除了对于韦伯斯梦境的干涉，现在就是对方自己的梦境了。
  浮雕与壁灯扭曲变形，世界天翻地覆——
  亲卫骑士长立在书房的阴影里，目光凝视着羽毛笔后女伯爵光洁的额头。迪德莉卡在书写着信笺，细微的纸笔摩擦声却如长钟般在房间里回荡。
  跟随而来的猎人少女皱着眉捂住了耳朵，夏洛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有办法解决。
  这是韦伯斯的世界，女统领的一举一动都会有着夸张的影响。
  埃尔伯特一言不发，眼神失去了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小巫师很清楚，他脑海中有关教会的信息正在飞速的拷贝、传输，而主体却无知无觉。
  夏洛特没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主要目的，他送了埃尔伯特一份大礼，现在自然要给自己找到世界神祇的线索。这就叫做互惠互利。
  除了埃尔伯特，还有骑士长一点也没有觉得从身份暴露的王宫长廊来到书房里有什么不对，他全神贯注的偷窥着自己守护的人，没注意自己的呼吸已经盖过了嚓嚓的落笔声。
  “你喜欢我的笔吗，韦伯斯？”
  女军团长忽然停下动作，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骑士长沉默片刻，“是的，伯爵大人。”
  “那就送你好了。”叹了口气，迪德莉卡把手上的笔丢给他，随即吹了声口哨。一只漂亮的长耳鸮从窗口飞了进来，它浑身雪白，却长着长长的耳簇，脸上褐色的x形异常鲜明。
  女伯爵毫不客气地从这只猛禽的身上拔下一根长羽来，又拍了拍它的脑袋。她发出了一阵古怪的音节，就好像鸟鸣一样。
  白色长耳鸮立刻飞走了。
  书房模糊起来，韦伯斯的视线追随着那只鸟儿冲出了窗沿。在世界一片混乱扭曲的时候，唯有窗外的雪鸮与那根羽毛是清晰的，它们在梦境破灭的尽头依然纤毫毕现。
  ……
  最后的梦境结束，小巫师清楚了为什么韦伯斯在要找到那支笔了。它是迪德莉卡送给他唯一的礼物，每次书写的时候都必须用到。
  而那只雪白的长耳鸮，它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珍奇异种，但夏洛特从它爪子上的伤痕与鹰喙上的磨损来看，不难发现这其实是一只野生的猛禽。
  “她可以与飞禽对话？”夏洛特颇有兴趣的自语道。
  蜜莉恩扭过头看着他，觉得这家伙的关注点实在是与众不同：“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我们弄清楚了韦伯斯的身份来历，还有阴谋的来龙去脉。”埃尔伯特接口道。他面带歉意：“我不该犹豫，你们是正确的。”
  骑士少年感觉得出来，小巫师是为了警醒自己，才在最后进入了韦伯斯的梦境的。不然以对方直接提取记忆的手段，发掘后者的身份简直不要太容易。
  “看不清命运的人总是在迷茫，我已经习惯了。”夏洛特答道。
  “……”
  “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夏洛特指了指地上的近卫骑士长，“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个盗贼，现在却牵扯到了使节团到来的因由。一不小心苏格瑞就会与埃比洛再次开战，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人？”
  “报告给迪德莉卡大人吧，我实在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去宣判他的罪名。”埃尔伯特黯然的说道。
  “你没有证据。”蜜莉恩指出。
  “证据？”
  “当然。你可是个新人，埃尔伯特。我敢保证迪德莉卡更信任韦伯斯……难道你要说『我和两个巫师朋友从他的梦里发现了韦伯斯是间谍』这种话吗？”
  夏洛特心说，看着那位伯爵大人的样子，说不准韦伯斯也并不是单相思。她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步入婚姻的殿堂，除了军旅事务的影响未必没有等待自己的近卫队长的念头。
  总不可能这位极负盛名的女统领也是基尔达斯那样人到中年还玩心不褪的家伙吧？
  他没好气的点出了关键原因：“你必须想到更合情理的说法，包括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能够成功偷袭韦伯斯——他要比你高一阶吧？为什么断定他是埃比洛的间谍？还有最后的，为什么你的伯爵大人要相信你的话？”
  “假如这些问题你可以做出解答，那我也没有理由阻止你的决定——”
  这一连串的问题每一句都正中要害，埃尔伯特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惯常啰嗦的言语中，竟然找不到一句编造出来的假话。即便是小巫师的存在，他也是避而不谈而非谎言矫饰。
  “我……我说这些都是我亲眼目睹，他在莱瓦汀上附加诅咒……”他结结巴巴的说道。
  “得了吧，你根本不适合说谎。”夏洛特干脆的打断了他，“亲眼目睹？你与韦伯斯同时在场的情况下，我更相信他会将阴谋主使扣在你头上。”
  “别以为梦境中韦伯斯表现出来的忏悔就是现实的选择了，他是经验丰富的间谍，是信仰自然妖精的异教徒，在王都隐藏了近二十年都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谁会认为他叛国？论阴谋手段，他可要比你熟练得多。”
  骑士少年无言以对。
  不过话是这么说，小巫师更担心的是自己依旧藏身在王都的秘密被神职人员发现。他瞥了一眼冥思苦想试图想出个解决方案来的金发骑士，感受着雾气在月华中无声的弥散。然而即便是夏洛特，对于怎么处理韦伯斯其实也没有拿得出手的办法。
  直接对迪德莉卡说明是不可取的，想要通知对方，可以采用隐晦的方式来暗示，让她自己对于韦伯斯产生怀疑……这是理论上最完美的处理方式。
  这种思路一般人都能想到，但实践起来相当困难。夏洛特觉得埃尔伯特也在思考怎么才能让迪德莉卡产生戒心——短时间内不太可能打破女统领对于亲卫骑士长的信任，但有疑虑就足够了。
  小巫师会让韦伯斯继续他的任务，而女伯爵只要再次检查一遍使节团的礼物，就能轻松的让埃比洛的阴谋彻底败露。
  可要怎么暗示才能达到效果呢？
  埃尔伯特没有答案。他想要成为的是守护王国的剑与盾，而非耍弄手段的政客幕僚。这方面不是他擅长的，可有人擅长。
  “你看我也没用。”小巫师拒绝道。“我可是巫师，埃尔伯特，你真是搞不清楚情况啊……身为王室骑兵卫队的成员，你确定你现在的行为就不是叛国了？”
  他自己都还有紧要的事情处理，才没有功夫去给埃尔伯特指点迷津。虽然用魔法给人暗示在容易不过了，可苏格瑞禁止这样的“邪恶巫术”。
  “你又不是埃比洛的巫师啊，说起来我现在还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人类呢……”埃尔伯特苦笑着回应。
  夏洛特的额头上冒出了十字路口：“别把自己的没见识归咎于别人的种族问题上啊白痴！这是魔力结晶，不是我的本体！”
  “等等，我说的重点应该是在前半句话上吧？”
  “唯独不想被你这么说。”夏洛特发现自己竟然被一个说话漫无边际的家伙这么提醒了，不由得感到了疲惫。“算了，总之还是建议一句好了，听不听是你的事……这件事谁也不要说，莱瓦汀上并没来得及下了诅咒，使节团这次注定无功而返。”
  “至于那个混进了王室卫队的骑士间谍——没办法通知对方，那就只能暗中防备了。你只是一个王室骑士而已，搜捕间谍应该是巡游骑士的工作吧？”
  “但是迪德莉卡大人，她依旧信任着韦伯斯的话，肯定会有危险的！”
  金发少年依然不放心。
  小巫师看了他一眼：“十年前的永生之战她都安然无恙，这位统领大人可不是简单的阴谋诡计就能对付得了的人。她根本用不着你去操心。”
  埃尔伯特愣住了，他显然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既然迪德莉卡伯爵在十年前的两国交战中都活了下来，那时候韦伯斯就是她的近卫，对方有太多机会对她下手了，但“飓风之御者”现在依然是王国的守护神，她活得好好的。
  “韦伯斯大人他……不会伤害迪德莉卡伯爵？”
  “你这么想也没错。”夏洛特随口敷衍着，看着金发骑士的样子，他不打算把某些猜测直白的说出来。
  “埃比洛是山林间的野兽，它已经做好了捕猎的准备。阴谋刺杀不过是个开始，苏格瑞王国将被战火笼罩……”
  他停了片刻，“信任那些值得你相信的同伴，埃尔伯特，这是我给你的忠告。你脑子里的那些魔法知识，我可不想让它们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