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微光』？”埃尔伯特怔了一怔。
  “你看过这本书吗？”
  “似乎是一本冒险笔记。”骑士少年不太确定的说道，“我刚刚在档案室里看到了一张失踪者的档案，克伊恩·安托万？好像是这个人……他写了一本书，名字里出现了『微光』这个词。”
  “冒险家克伊恩，他的书里充斥着荒谬的幻想和夸张的描述，以至于真正的冒险经历寥寥无几。”夏洛特皱着眉毛说道，“如果这家伙转行去写童话故事的话，那一定会比当冒险者优秀的多，也不会落到一个失踪的下场。”
  “你知道这个人？”猎人少女大为惊讶。她几乎要怀疑小巫师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了。
  “查阅资料的时候见到过他的生平而已。”夏洛特委婉的说明这本书其实在基尔达斯收集的书目的范围之内。
  没等她回答，他转而说起这本书来：“『逝去的微光』讲述了克伊恩先生在夜光森林里的探险经历，噢，夜光森林就是伊登山脉的森林，我不想再解释一遍了……逝去的微光很容易理解，永夜战争后妖精的销声匿迹——他是去寻找妖精的。真是看不出来，埃尔伯特，他的目的居然和你一样。”
  金发少年尴尬的揉了揉脸。
  书房中央，抱着书的韦伯斯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样的神情，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似乎在怀念。然而夹在书里的羽毛笔雪白无瑕，又让他的目光中隐现迷茫。
  克伊恩是去寻找妖精，而韦伯斯又在寻找什么呢？
  夏洛特不知道答案。他相信那必然不会只是一支笔。
  “夜光森林……如今的伊登山脉。使节团的礼物？”
  想到这里，他忽然有些明悟——
  『逝去的微光』代指的是伊登山脉，而森林中存在的即是自然的国度埃比洛。
  这间屋子大约是韦伯斯的一处住宅，而房间不让人打扫的原因也一目了然。
  “怪不得他要诅咒莱瓦汀。”小巫师注视着伯爵的亲卫骑士在书籍的末页划了一道线，闪亮的光芒一闪而没，空气中的以太却波澜不惊。
  蜜莉恩与埃尔伯特也注意到了乍现的辉光。前者的目光闪动，默然无语；后者就不那么淡定了，他差点把自己卡进桌子里：“那是魔法？”
  “并不准确。”夏洛特答到，“藉由自然元素而施展的超凡力量，这样的职业特点太明显了——那是巫术。”
  “……”
  韦伯斯已经合上书站了起来，他打开窗眺望了一会儿街景，直到漫天的晚霞沉落在夜幕中，他才移开了眼。
  即使清楚自己的声音不会被听到，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在上司面前讨论也未免太过奇怪了一些。埃尔伯特等到韦伯斯的身影消失在了书房里，才敢出声询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夏洛特没有理会他，一手拽着一个人穿越了木石搭建的楼梯与地板，紧紧跟随在了骑士韦伯斯的身后。“我们要快进了，抓紧。”
  “快进……抓紧？”
  “这里大概是两个星期前，我可不想等着他从边境回来。时间不多，我们直接去看看他今晚的梦境。”
  “什——？！”金发少年话刚说了一半，就见到身处的世界宛如潮水般汹涌地褪去，放眼望去只有色彩的变幻；黄昏晚霞的美景从天空中消失了，好像他们在移动，又好像苍穹在远去。
  他脚下的街道飞速后退，一会儿成了草地，一会儿满是沙砾；埃尔伯特闻到了原野的青草芬芳，乡间熟悉的麦香，甚至是战马鬃毛间刺鼻的汗臭。河畔潮湿的水汽盖了他满脸，要伸手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穿过了它们。
  “怎么了？”骑士少年惊慌失措起来，他感到自己的手臂被紧紧的拽住，“这就是快进？！”
  耳边不断地传来蜂鸣，埃尔伯特几乎以为自己掉进了水里，各种各样的声音糅合混杂在一起，他完全听不到自己在大声的喊叫。
  “闭嘴！”夏洛特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他恼怒的回头，看到埃尔伯特与蜜莉恩都是脸色苍白，才意识到自己的做法给他们带来了多大的不适。
  他自己的感知可以在水晶中预知到未来，对于高速掠过的场景自然能够理解，巨量信息的冲击也不是问题。但在另两个人看来，这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抱歉。”梦境的流动猛然间静止下来，骑士少年打了个踉跄，就好像高速行驶的列车突然停止了一样，惯性几乎要把两人甩飞出去。
  小巫师漂浮在空中：“是我忽略了，看来你们还没适应意识的形态。”
  这不是适不适应的原因吧！
  埃尔伯特感到世界都在旋转，连抱怨都来不及。最终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王宫地下的走廊里。
  而这里正是教会总部的所在。
  夏洛特一把扶住蜜莉恩，让猎人少女稳稳的站定了。他的目光打量着四周，最终凝固在两侧的墙壁上。
  “众神的拟人像吗。”彩绘浮雕栩栩如生，有种神圣的光彩焕发出来。即便烛光洒落也没有距离棱角产生的明暗层次感，就像它本身就是光源一样。
  逝去的微光……
  夏洛特的心脏莫名的跳动了一下。
  “这里是仓库的门外。”金发骑士喃喃道，“韦伯斯大人……”
  “快进的场景你没看到，这中间他们还有几次消息的传递，不过都很隐晦。”夏洛特顿了一顿，“正好停在了这里，原因就不用再解释了吧？”
  “我想我需要。”
  埃尔伯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我无法思考。”
  沉重的猜测像是巨石一般压在他的胸口，他忽然意识到，悲观的态度看似消极，但在揭露事实的时候的确不用承受希望被彻底打碎带来的悲哀。
  被背叛了的感受宛如扎进心脏的利刃，每一次的严厉指责下的关怀在如今看来，都是对骑士少年更深刻的欺骗。
  夏洛特迅速松开手，他让埃尔伯特与蜜莉恩跟自己一同进到梦境中的方式其实是心灵的沟通，而此刻从前者身上传来的情绪使他十分难受。
  不过总得有人来让埃尔伯特认清现实。短暂的沉默过后，夏洛特换了一种平淡的语调，开口道：“韦伯斯先生并不是背叛了你，埃尔伯特。他一开始就是埃比洛的间谍，对于工作他尽忠职守。”
  像是为了呼应他的所说一样，亲卫骑士推开了门，又来到马车的车厢前。他没有撬锁，而是直接用钥匙打开了门。月光在黑暗的底板上描绘出他的轮廓，韦伯斯伸手就要拾起装着胜利之剑的那只木匣子——
  诅咒的力量如蛇一般在他的手上盘旋。
  接下来就是突兀的转折了，水晶的炫彩一闪而没，韦伯斯闷哼着倒在地上，场景开始大幅的晃动。阴谋遭遇了意外的破坏，梦境就要消逝在黑暗中。
  “结束了？”蜜莉恩轻声道。
  小巫师看着把脸埋在阴影中的埃尔伯特：“不，我们现在进入对方真正的梦境。有什么疑问的话，你可以亲自问他。”
  ……
  走廊里的灯熄灭了。
  紫色的雾气在月光中起伏，韦伯斯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教会档案室的大门。木门敞开着，他一手提拔上来的骑士少年正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
  韦伯斯低下头，就看到自己手上握着圣剑莱瓦汀，诅咒的痕迹还没从剑刃上隐没。
  夏夜的凉意瞬间麻痹了心灵。
  “队长，你……”
  “埃尔伯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身为间谍的素养还是让他迅速的冷静下来，“你认识这把剑？”
  “……胜利之剑莱瓦汀，邻国使节团的礼物。”埃尔伯特的声音干涩，语速缓慢。
  这下没有任何余地了，韦伯斯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他原本很看好这个新人，对方的天赋优异，态度也认真，每件事都是按照骑士模板来要求自己的，这样的下属没人会讨厌，他当然也不例外。
  只是韦伯斯一点也没想过，为什么埃尔伯特会知道莱瓦汀是使节团的礼品。
  “韦伯斯前辈，你是埃比洛的间谍吗？使节团是假意交好，实际上想要刺杀陛下？”埃尔伯特看到他要动手灭口了，心中的疑问用不着小巫师催促，直接脱口而出。
  这名王室卫队的老兵，军团长的亲卫队长沉默了片刻，而这沉默其实就是一种默认。
  在金发少年说出前辈的时候，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依然抬起了莱瓦汀。
  象征烈焰的神赐之刃指向了骑士少年——
  但这短暂的动摇被埃尔伯特看在眼里，他毫不犹豫的大声质问道：“队长，你是伯爵大人的骑士！为什么要背弃你的战友？”
  “你们是异神的信徒。”韦伯斯冷着脸，斩钉截铁的说道。他在回应埃尔伯特，但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着。
  这话像是深冬的寒风，带走了骑士少年心中最后的余温：“统领……迪德莉卡大人是那么相信你。”
  “她把你视做最默契的同伴，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韦伯斯是我最亲近的人』，她是这么说的！你辜负了她的信任！”
  他感到喉咙哽咽了，“也辜负了我们的。”
  “……”
  “抱歉。”韦伯斯低声道。他在对方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就感觉心脏仿佛开裂一般的疼痛。“你说得对，是我对不起她，我无法守护她了。”
  “迪德莉卡……在十年前参加永生之战的时候，我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真希望最后的任务永远不会到来，我的统领大人——哪怕是多看着你一天，对我而言都是救赎。”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冷淡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亲卫骑士的身体僵住了，他再也维持不住严肃的表情，神色在困惑与惊恐之间转变。“迪德莉卡？”
  雾气朦胧间，金棕色长发的女统领迈步而出，那对灰绿色的深邃眼瞳里积淀着复杂的情感，高贵的盘发乖顺的披散在身后，让她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
  迪德莉卡一出现，不说韦伯斯，就连埃尔伯特都瞬间瞪大了眼睛。
  ……
  夏洛特站在这三个人的旁边，与猎人少女一起看着事情不断的发展变化。
  “你可以修改他的梦？”蜜莉恩问道。
  “轻而易举。”夏洛特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你可别忘了，蜜莉恩，他此刻的梦境都是我们造成的呢——”
  猎人少女顿了顿，觉得他说的没错，韦伯斯的确是让他们俩的连击打晕过去的……
  不过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