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你打晕了守卫、藏在使节团的车队里进了王宫、还用魔法催眠了一整条走廊的人……就是为了见我一面？”
  “并不准确。前两者与结果没有必要的因果关系，你只猜对了最后一个。”夏洛特面不改色的回答。
  “这是重点吗？”
  埃尔伯特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交流中落入下风，他张着嘴，感到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吐不出来，以至于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重点？看到那个窃贼没有——如果不是我们在这里，第二天早上埃比洛人会发现他们精心准备的礼物出现在黑市的拍卖展柜里面。热情友善的苏格瑞人民在巫师们还没有正式的将东西送出来之前，就已经代替他们的国王收下了。”
  “那我还要感谢你们咯？”瞟了一眼被黑布盖着的倒霉盗贼，埃尔伯特没好气地说道。
  “如果我说不客气你肯定不会接受的，那么就来点实际的好了。”
  小巫师一边说着强词夺理的鬼话，一边打开箱子抽出了剑：“认识它么？”
  “我怎么可能……”埃尔伯特在乡下的利塞纳长大，到了王都布列达以来他的实力提升的很快，但见识水平还差得远。这让哈罗德与戴米安的帮助显得格外重要。可话刚出口骑士少年看到了剑柄处的水晶，硬生生的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等等，这是传说中的莱瓦汀？”
  “你竟然真的知道？”夏洛特没想到埃尔伯特真的认出了这把骑士长剑的来历。刚才他不过随口一说而已，认不出来最好，那这东西的背景故事就可以任他编了。
  怎么贵重怎么说喽，了解到许多真实神话的小巫师胡编乱造起来，骑士少年还真不一定发现的了。
  可现在就不一定了，金发骑士满脸狐疑：“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又想骗我？”
  “那太没有挑战性了，无聊又没有意义的事我可不会做。”夏洛特装作没看见一旁猎人少女直勾勾的目光，他总觉得对方的眼神中充满了莫名的钦佩。
  不过小巫师没感到得意，反而被看得有点浑身发毛。他赶紧转移了话题：
  “还是说说这柄剑吧——它是什么来头？”
  “火焰之剑莱瓦汀，是传说中的巨人之剑。教会进行百年祭祀的时候，这柄剑带着烈焰凭空出现在教宗大人身前，被视为胜利与烈焰的象征。传说光精灵之王杀死了火巨人，从它手上斩获了一柄魔剑——那就是莱瓦汀。”
  “原来是它。”夏洛特知道这个故事，只是因为书上没有配图，他一时间没认出来。
  而且说起来这些神话传说都很眼熟啊，他肯定是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这次夏洛特没有冥思苦想，他打开古文书，却没有在目录里面发现相关的信息。
  淡金色的书目整齐地排列着，小巫师皱着眉头从下到上翻了一遍。他以为自己出现了遗漏，心想难道是因为今天的意外到现在心绪不宁吗？这样低级的错误也会出现。
  下意识地抬起手，夏洛特没抓到帽子，却被这个动作提醒了：“既然不是知识类的资料，那就应该是在见过的预言或者记忆片段里。”
  “炼金生命的记忆……果然，是蒙克灵魂上的那些印记。北方的史诗？只是近似而已，它知道的也不完全……”
  通过蒙克记忆的残片，夏洛特倒是找到了类似苏格瑞信仰神明的信息，不过那只是寥寥几笔带过，而且相似之处也仅有一部分罢了。
  “从巨人手中夺来的魔剑——”他确信这是真实发生过的神话，那么就是蒙克的所知有误了。莱瓦汀自火焰中诞生，是火巨人的武器。可这柄胜利之刃没能给主人带来胜利，巨人死于光精灵之手，它的兵器自然也就易主了。
  “这是神祇赐予王国的圣剑，尤利西斯陛下曾用这柄剑开辟了布列达这片秩序之领，随即在王都的基础上建立了苏格瑞王国。”埃尔伯特说道。
  “那它怎么会到埃比洛人的手上？”蜜莉恩有点好奇。
  不过骑士少年摇了摇头，“这我可不清楚。”
  “那是因为这把剑被尤利西斯赐予了他的将军兰德尔，而在几百年前的复兴之战中，兰德尔将军败给了埃比洛的祭司，圣剑自然也就遗失了。”
  夏洛特回答了她，王国的历史他比埃尔伯特这个本国人还要清楚，让这位新晋的王室骑士不由得面颊发红。
  “复兴之战我知道，王国最终打退了进攻。”金发骑士小声的补充道。
  然而小巫师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说出真相来：复兴之战是教会分裂、苏格瑞与埃比洛的第一次全面战争，那时候埃比洛人还不是尼尔比特人，所谓的进攻其实只是两国为了争夺领土而爆发的激战罢了。
  苏格瑞的王室为了自身的正义性而粉饰战争的缘由，不过身为将埃比洛的打散成部落驱逐进森林里的胜利者，苏格瑞王国这么做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第二次王国的战争，永夜之战才称得上是对异族的战斗。伊登森林——那时候还是夜光森林，里面生活的原始种族们，大多数是矮人和魔怪，还有少量的半身人和山巨人。随着石城的建立，它们在部落人自然巫术的压迫下终于不堪重负，开始冲击苏格瑞的边境试图扩大生存范围。战争就这么爆发了。
  这次王室用不着扯上正义的旗号了，守卫国土就是最合理的理由。王国的骑士们与夜光森林里的异族战斗，最后连与世无争的妖精也被拖下了水。
  生活在自然中的非人种族们倾巢而出，为了生存不得不与人类王国开战。起先是异族们依靠数量与魔法占了上风，妖精的元素之力更是所向披靡；而到战争后期圣境长城建立起来后，魔怪的浪潮被阻拦在外，妖精也在战斗里损失惨重，王国艰难地赢下了这场战役。
  夜光森林失去了微光，这场战争也因此得名永夜。
  第三次战争，也是最后一次，永生之战。因为青春之神失踪以及重建的埃比洛袭击王国而引发的圣战。这场没有赢家的战争就发生在十年前——
  “那也不能否认。”夏洛特从漫长的历史中回过神来，“持有这把剑的人并不是战无不胜，兰德尔与它的第一任主人一样，他们的脑袋与兵器一起，都成为了敌人的战利品。”
  “不过作为神明的恩赐、开国之君的佩剑，莱瓦汀的重要不言而喻。埃比洛人看来是真的打算向你们道歉，继续维持下去这十年来的和平了。”
  埃尔伯特伸手就要把这柄胜利之剑从小巫师手上夺下来：“既然知道它的意义重大，那就别乱动。”
  “只有国王才有资格碰它，是吗？”
  “当然如此。我就不追究你们跑到王宫里来的责任了，不然让伯爵大人知道了，她肯定不会放过你这个巫师——”
  埃尔伯特忽然顿住了，他看向夏洛特身后的蜜莉恩。猎人少女的斗篷已经脱了下来，那头神秘的紫色碎发在月华下熠熠生辉，让少年骑士不由得联想到了自家后院里覆着白霜的紫叶女贞。
  但更容易想到的，则是在护送使节车队穿过布列达集市时遇到的女巫。
  他像是被烫了脚底一样跳起来：“你你你你——你是，不对，你们是……”
  “你们是那两个袭击使节团的巫师？！”
  “等等，你竟然才发现吗？”夏洛特的表情很奇妙，但看埃尔伯特见鬼一样的神情和按在剑柄上的手，他知道自己现在如果不解释清楚的话，那事情就没得谈了：“蜜莉恩只是失手而已，而且是对方有错在先，我想你应该知道那名死者是个什么东西了吧？”
  “可他罪不至死。”
  “那么像我们这样的巫师就该死吗？”夏洛特反问道，“被抓出来的巫师们又犯了什么罪，使用魔法？”
  “陛下正在对教典提出异议，用不了多久这项规定就会被废除了……”
  “这不是重点，埃尔伯特。你应当有身为王室骑士的敏锐——尤莱亚三世是为了削弱教会的势力才这么做。可他并非是保护你愿意为之战斗的王国子民，而是为了提高那些压迫他们的贵族的地位。”
  “但你们杀了人——”
  “行了，我说了这不是重点。”夏洛特打断道。他完全不给埃尔伯特说话的机会，不过这次却并非是因为对方的老毛病：“回到这把剑上来，胜利与火焰之剑、先君的随身兵刃、神赐的莱瓦汀，它是神圣尊贵的传说武器；教权示弱的今天，只有国王陛下才能第一个碰触它。”
  “理所应当。”金发骑士还是想提起蜜莉恩杀掉约克的话题，“她……”
  “正是因为这一点，有人在剑上面附加诅咒。”
  夏洛特一句话就镇住了他。与此同时，蜜莉恩一把掀开了盖在那名骑士身上的斗篷，雾气散逸开来，让月光将狭小的空间照的通透，王室骑兵卫队专属的青色铠甲熠熠生辉。
  马车内一下子安静了。
  “韦伯斯大人？！”
  埃尔伯特惊呼一声。他像是见到了世界上最难以置信的画面一样，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
  “很好，还是熟人。那看来就不需要我多说了，你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可能……不会这样的。韦伯斯是统领大人的亲卫队长，他怎么可能……这完全没有道理！”
  夏洛特示意猎人少女穿上斗篷，“如果你怀疑我们将他打晕是为了混淆是非、颠倒黑白的话，那我们大可以去他的脑子里探寻一下真相。”
  他的态度比起有恃无恐，更像是出于事实真相的自信。
  埃尔伯特握紧了拳头，而后松开；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浑身颤抖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虽说一面是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上司，一面是来路不明被自己救下、在白天当街杀了人的巫师，骑士少年也不愿意在这看似悬殊的两者中做出选择。
  “杀了那个人是我一时失手。”忽然蜜莉恩说道。夏洛特惊讶的看着她，他没有要求对方多说什么，而以猎人少女的性格，主动开口一定是因为集市上的意外使她感到愧疚到了极点：“他让我想起了一些、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我很抱歉，埃尔伯特先生。请你不要因为我的缘故怀疑夏洛特。”
  “他是值得信任的人。你也是魔导士的话，应该知道探寻记忆是无法作伪的证据。”
  “不用了，我……相信你。”
  蜜莉恩的助力成果斐然。长久的安静后，埃尔伯特低声说道。
  看着笼罩在斗篷里的两名巫师，或者说魔导士，骑士少年选择相信自己的朋友：“夏洛特，你得保证这次你决不骗我。”
  小巫师心说难道我经常骗你吗，你这家伙到底对我的印象不堪到了什么地步啊！
  他全然忽视了自己从头至尾都在打马虎眼的行为了。
  “我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夏洛特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