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苍白的手伸进了车门，紧接着月光的通道宽敞起来，因为马车的前门正对着房间的窗户。
  门被无声的打开。
  这名大胆的夜莺，或者直白一点说，长于偷盗的窃贼——打开了门锁。他的技术相当厉害，那把牢固的铁锁被完好无损地拆卸了下来，附加的魔法也好像遇到了克星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金属反射出光滑的冷光。
  他肩上的袖章随着动作上下摇晃，上面有着交叉的剑刃，以及边缘白色的四瓣花簇。这显示出他无疑是一名高贵的王室宫廷骑士，最低也有精英实力。
  但他的兼职似乎不怎么光明正大。
  盗贼的动作果断而敏捷，推开门后直接踏上了车架，结果入眼的满是凌乱的箱子和稻草。他怔了一瞬，有点拿不准这究竟是路途颠簸所致，还是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光临”过了。
  只是这样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盗贼就看到脚边的一只箱子被打开了一半，红丝绒衬着连金鞘的长剑露了出来，包裹的护手处还镶嵌着华丽的水晶。
  他定了定神，像是看到了目标一样松了口气。
  这柄剑还在这里，说明原因是前者。安下心来的盗贼看也不看周围乱七八糟的木箱，直接伸手就要拾起长剑。
  可还没等他弯下腰去，沉重的钝器就带着风声砸在了他的头盔上。不过这一下顶多让骑士头晕目眩，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挣扎着试图回头看到袭击者，就被一掌砍在了脖子上。
  砰。
  这下即便是精英骑士也坚持不住了，他带着一身坚硬的铠甲扑倒在箱子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多谢。”夏洛特低声说道。他藏在斗篷下抬起左臂袭击对方，没想到有头盔的妨碍，这一下的力道竟然不足以让这名窃贼晕过去。
  还好猎人少女眼疾手快的补了一记手刀。
  他看着脸上还隐约有着泪痕的蜜莉恩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握住弓箭，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不过这个意外事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也使得少女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蜜莉恩对他摇了摇头。
  “没有同伙。”
  这个窃贼骑士闯进王宫没有同伙，看起来肩上的徽章不是假货。只有宫廷骑士才敢孤身一人进到仓库里来，因为他能肯定这时候不会有人经过。
  夏洛特由于注意力转移，在他开锁的时候才发现对方的存在。幸好小巫师上车的时候就布置了以防万一的静音结界，以至于门外的盗贼骑士也没有发现马车内还藏着两个鬼祟的家伙。
  有着斗篷的掩护，夏洛特根本不担心对方会发现自己。而且他虽然有能力隔着门使用魔法，但更好奇这个盗贼的目标是什么。于是等到窃贼展露出了自己的意图的时候，他才给了对方一闷棍。
  “我知道。”
  夏洛特示意猎人少女先别忙着杀人灭口，骑士的目的明确让他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不太简单：宫廷骑士偷窃邻国使节带来的礼物，这其中涉及到的两方都是不好惹的麻烦。
  “为什么忽然动手了？你不是说要看看他想做什么吗？”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夏洛特答到，“他在剑上附加诅咒。只是那样的魔法一旦被打断就可能伤到你，所以我提前让他休息了。”
  “你怎么——？”
  “他用的不是神术，而是魔法。”夏洛特肯定的说，“只要是魔法，我就看得出来。”
  “太自信可不好。”蜜莉恩提醒道。她重新背上弓箭，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宁静：“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关心。”
  小巫师看到她冷静下来，也松了口气：“这算不了什么。放心吧，我会找到尤金的。”
  “接下来怎么办？”察觉自己失态后，猎人少女有意跳过这个话题。“你要删除他的记忆吗？看起来这是件棘手的事情，我们参与进去可能不太容易脱身。”
  “那是最简洁的方式。”夏洛特听出来蜜莉恩现在对于任何的意外都抱有一种退避的心态，她实在不想惹上麻烦了。
  小巫师赞同少女的建议：“我会做到完美的。等找到埃尔伯特，就友情赠送他一笔功劳好了。”
  想到上集市前夏洛特给自己的那些解释，蜜莉恩觉得做他的朋友需要有足够坚韧的神经……虽然那个没见过面的可怜孩子并没有吃亏，反而还得到了不小的好处，但就过程而言，这怎么也算不上“你情我愿”的交友基本标准。
  这让猎人少女陷入了思索，她在反思自己又没有被小巫师卖了还高兴的帮他数钱。
  ……这是她想多了，夏洛特怕她寻死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故意去刺激她。而且埃尔伯特是救了他一命，小巫师互惠互利报答对方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他即便没说过什么，还对油画世界和现实世界的界限十分在意，但内心里的确是认可了埃尔伯特这个朋友的。
  夏洛特注意到了少女的失神，还以为她没从刚刚剧烈的情绪中彻底平静下来。于是他将被打晕的骑士从门口挪开，顺便扣上了收着长剑的箱子。
  “你在也这里休息一会儿吧。我先去给哥哥他们报信，再解决那个骑士的问题。等到明天一早，我们再从僻静的街巷回去。”
  蜜莉恩不太明白：“那侦测神术怎么办？”
  “教会总部也在这里，我想出于我们对他的手下留情，这个不知道名字的骑士先生不会介意帮我们一个小忙的。”夏洛特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淡紫色的雾气已经从他的周围弥漫开来了。
  猎人少女再没有任何疑问了。她能想到的所有漏洞夏洛特都能发现，她想不到的小巫师也可以自行补充，作为同伴蜜莉恩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这样不动脑子就可以通关的好事她巴不得多来几次。
  ……
  半梦半醒间少年回忆起自己在夜晚的棚屋里独自练剑的景象：月华随着他的动作从手指流淌到剑尖，霜白的圆叶在紫红的灌木间摇摆，就好像早已凋谢的冬青再次盛开了一样。
  他身后是熄灯的木屋与苍白的石阶，劳累了一天或被酒精麻痹的父亲艾德克已经睡下。也只有在对方不省人事的时候，他才能偷偷地练习剑术。
  直到加入了民兵的预备队，埃尔伯特才得以在玛姬河的发源地森林建起了一栋湖边小屋。他的父亲从不敢踏入伊登山脉一步，自那以后他就很少回家了。
  可现在埃尔伯特打量着四周，他正站在自己家被紫叶女贞包围的后院里。茂盛的树冠在枯枝败叶中格外的艳丽动人，白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深秋的寒意一丝一缕侵入肌肉骨骼。
  他本能的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下一秒柔和的暖意自灵魂深处蔓延流淌，自上而下冲刷着他的脏腑。
  “怎么回事？”
  金发骑士从梦中惊醒，他看着紫意盎然的雾气涌进洞开的窗扉，月光里哈罗德伏在桌案上睡得正香，而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
  没来由的，他脑海中突兀的闪过了从教义中读到过的邪神信徒的选段，黑暗的族裔在深林里潜伏；甚至是四野里传唱的古老歌谣，那些带有诗意与斑驳锈迹的字句。它们都在讲述尘封的世纪，掩藏在高山深谷里的文明尽头的原初秘密。
  那是世界之理的诞生，光自深渊中升起——
  埃尔伯特恍惚着站起来，椅子被打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这让他彻底清醒过来，“魔法……巫术？”
  由于夏洛特灌输给他的魔法知识，埃尔伯特辨认出了异常的紫色月光是一种魔法。它好像能让人陷入沉睡，就连哈罗德这名精英骑士也中招了。
  幸好自己不仅是个骑士，埃尔伯特心里忍不住感激起小巫师来。对方让他成为了一个魔导士，现在他体内的魔力完全是正常精英骑士的几倍。
  埃尔伯特握紧长剑推开了门，守卫倒在一旁，铠甲撞地的声音不小，可里面的骑士还是没有醒过来。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他还是觉得有点无奈。这显然不是神术可以做到的，肯定是有巫师在施法。
  门外是圣殿的走廊，两侧的石砖墙上有着长长的绘卷。画中用金色的线条勾勒出众神的圣像，而走廊里却空寂无人。
  因为案件与巫师有关，埃尔伯特与哈罗德不得不到教会的总部来查询信息档案。他们发现了致死的巫术是石化，这更像是巨人擅长的邪恶巫术，而非埃比洛的自然力量。
  可杀人犯无疑是个人类，这是当时许多神职人员亲眼目睹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巫，还有着紫色的短发。她用弓箭而非埃比洛惯用的手杖来施法，被箭矢命中的人会变成石头。
  女巫杀了一个男人，把他开膛破肚。只是没有等这名邪恶的爪牙残杀更多无辜的民众，神官们就赶来阻止了她。但可惜的是司铎马上就要抓住她时，女巫的另外一个戴着斗篷的同伙用旋风把她救走了。
  最终还是迪德莉卡伯爵逼迫两个巫师不得不逃走。
  戴米安认为那些神官都是废物蠢货，还总要王室骑士为他们收拾残局。不过埃尔伯特只看到了结尾，那搅动起的暴风在女统领的命令下变得温顺的一幕，巫师和女巫他都没有见到。
  这样的言辞未免过于偏颇了，骑士少年觉得他在私下说说就好，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
  没来由的，埃尔伯特有些担心起停留在王都里的基尔达斯先生了。他不知道迪德莉卡伯爵与神秘的旅行家巫师谁更强大，可他一点也不希望他们会在某一天战斗过后给予他答案。
  静谧的廊道被黑暗笼罩，埃尔伯特感受着夜色的清凉，却不敢放松神经。
  “统领大人也在王宫内，那些巫师应该没这么大的胆子。”
  他举着自己的银色骑士长剑，那上面散发出莹莹的微光，就好像举着火把一样。喀啦喀啦的脚步声像涟漪一般扩散而去，撞击在绘满神像的墙壁上发出清脆的回音。
  愈向深处走，雾气就愈浓郁。
  埃尔伯特停在一间房间的门前。雾气从这里涌出来，而且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
  就在他落定脚步的瞬间，那扇门毫无预兆的缓缓自动打开。
  顿时，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了心头：“不会吧……”